上了台阶,走到殿门外,小太监低声道:“五公主在这里稍等片等,奴才这就进去为公主通传。”
林非鹿乖巧点头,小太监便提着衣角埋着头一路小跑进去。
林倾睡了一觉之后心情倒是平复了很多,觉得自己为了区区一个香囊计较,难免失了大体,便不再去想。正坐在书桌前看书,瞧见小太监跑进来,淡声问:“什么事?”
小太监恭声道:“殿下,五公主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林倾讶了一下,没叫他传,而是起身朝外走去。
走到前厅时,就看见殿门外的小女孩两只小手正扒着门探头探脑地偷偷朝里看。
暗中观察·GIF。
林倾忍不住笑起来:“五妹,进来吧。”
林非鹿在门口抿唇敛首朝他笑了下,才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走进来。
林倾吩咐太监去倒酥茶拿点心水果招待小五,领着她往里走,走到平日休息说话的软塌处,方一坐上去,便看见林非鹿正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他失笑,起身过来把小五抱了上去。
林非鹿还是第一次被她的哥哥们抱,略羞涩了一下,就找好位置跪坐好了。太监很快端了点心水果上来,酥茶也正热着,林倾给她倒了一杯,笑着说:“五妹多吃一些,长高一些。”
林非鹿想起上一次在猎场奚行疆的话,噘着嘴问他:“太子殿下也觉得小五矮吗?”
林倾居然点头:“是有一些。”对上林非鹿幽怨的眼神,又笑着补充一句:“不过这并不影响五妹的可爱。”
林非鹿双手捧着一块点心啃,边啃边说:“我还小嘛,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就会长高啦。”
林倾因为香囊的事午膳没什么胃口,都没怎么吃,此刻见她吃点心吃得那么香,居然有了些食欲,两人便一起吃点心喝酥茶。
吃饱喝足,林倾才问:“天还冷着,五妹大老远的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林非鹿抹抹嘴角的点心,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道:“上午景渊哥哥跟我说,太子殿下的香囊被父皇抢走了,殿下很难过。”
林倾脸色顿时有些不自在:“老四这快嘴,真是欠收拾。”又恭敬地笑了笑,正色道:“父皇喜欢,做儿臣的自然要双手奉上,怎么能说抢呢?”
林非鹿:你眼神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完,打量了小五两眼,忍不住问:“难道五妹又做了一只香囊,专程给我送来吗?”
林非鹿摇摇头,声音脆生生的:“送了香囊,万一又被别人看上要去了怎么办?”她在林倾失落的眼神中甜甜笑起来:“这次小五送殿下一个别人抢不走的礼物!”
然后林倾就被她带到了“滑雪场”。
近来没再下雪,积雪已经渐渐融化了,唯有这高坡之上还有存货,不过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趁着还没融雪,林非鹿要把这乐趣之地的最后价值利用起来。
林倾跟她出门时便满腹疑惑,来到此处,看着小五手脚并用爬上高坡,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那坡因为积了雪不太好爬,深一脚浅一脚的,难免影响仪态,林倾站在下面不愿上去,远远问道:“五妹,这是要做什么?”
林非鹿站在坡顶朝他招手:“太子殿下,你快上来呀。”
林倾有点抗拒:“这……”
林非鹿双手捧在嘴边朝他喊:“小五要送于殿下的礼物就在这上面,殿下上来了便知道啦。”
林倾朝四处看了一眼。这地方冬天风大,地势又不平,九连环亭子落满了雪,几乎没人过来。他看了眼在坡上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往上爬去。
因为不愿被人看见,他动作快了很多,爬上坡顶时倒是累得气喘吁吁。爬上来了,才看见坡上放着两个大盆儿,很是诙谐地摆在那里。
他忍不住问:“这便是你要送给我的礼物?”
林非鹿笑着摇摇头,把最大的那盆儿搬过来,放在口子上,软绵绵的声音开心地说:“太子殿下,你坐进去。”
林倾:“!!!”
让他爬上来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怎可再做出如此粗俗之事。
看他一脸抗拒,林非鹿抿了抿唇,软声说:“太子殿下,这里没人会看见的。”
林倾还端着,脸上也涌上不悦:“五妹到底要送我何物?”
林非鹿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蹭过来轻轻拉他衣角,声音又软又甜:“小五不会骗你的。”
林倾满脸纠结,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盆儿,心道他如今来了,总不好拂了小五的面子,她年纪虽小,但是个极聪敏的,他也有心与她结交。反正也无人,试一试便试一试。
思及此,牙一咬眼一闭,就往那盆子坐去。
林非鹿就站在他身后,等他坐好之后,教他两手抓着边沿,开心地大声道:“太子殿下,小五推你下去啦!”
林倾看了眼高坡,这才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顿时大惊失色:“等……!”
话还没说完,小丫头也不知力气怎么那么大,往前一推,林倾便一路风驰电掣地飞滑下去。
寒风吹起他的冠发,吹扬他的衣角,也吹起一路的雪花。他的心脏像是从高处坠落,一瞬间的紧绷之后,就是释放的愉悦和轻松。
这过程极短,可这感觉却前所未有,有一股莫名的刺激与兴奋,袭遍了全身。
盆子滑到底停下来的时候,林倾双手还紧紧拽着边沿,坐在里面没回过神来。
直到身后的山坡上传来小五开心的笑喊。
她说:“太子殿下,小五送你的,是快乐呀!”
别人抢不走的礼物,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快乐。
他自立为太子,行事警惕,言行慎重,半步不敢踏错,生怕惹父皇不喜。
母后总是告诫他,这个位置无数人在盯着,满朝文武盯着,就连天下百姓也盯着,不仅不能犯错,还需德才兼备,谨言慎行,成为众皇子的榜样,才担得起太子二字。
他给自己立了一个框架,他永远活在那个框架里,永远不会犯错。
这个框架为他挡住了很多恶意攻击,也挡住了他生而为人的自由和快乐。
身后又是一阵风声,林非鹿一路咯咯笑着滑下来,她人轻,滑得没有他远,停下来之后从盆里爬出来,跑过去拉他的衣角:“太子殿下,走呀,我们爬上去再滑一次!”
林倾转过头来看她。
身后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袄裙,头上扎着乖巧的揪揪,碎雪洒了她一身,她笑得开心又真诚,眼睛里好像有小星星。
林倾默了一下,发愣的脸上也终于展开一个笑来,起身后将那盆儿抱起来,兴致冲冲道:“走!”
两人一直玩到傍晚,最后林非鹿实在累得不行了,小身子成一个大字趴在雪地上,有气无力软绵绵地说:“太子殿下,小五太累了,一滴力气都没有了。”
林倾哈哈大笑,将她从雪地上拉起来,体贴地拍拍她衣服上的雪,“那回宫吧。”
两人离开“滑雪场”,因东宫和明玥宫在两个不同的方向,林非鹿拖着两个重叠起来的盆儿放在脚边,小拳头拱在一起朝他行礼:“小五告退。”
林倾点了下头,待她要走,不知想到什么,又叫住她:“小五。”
林非鹿转过头来,两个小揪揪有点散了,软哒哒的趴在头顶。
林倾问:“你是怎么称呼老四的?”
林非鹿愣了一下,小声说:“……景渊哥哥。”
林倾又问:“那你叫我什么?”
林非鹿:“太子殿下。”
林倾默不作声瞅着她。
林非鹿眼观鼻鼻观嘴,迟疑着:“太子……哥哥?”
林倾这才笑了下,“嗯。”
她也抿唇笑起来,乖乖朝他挥手:“太子哥哥再见。”
林倾步履轻快地走了。
林非鹿则吭哧吭哧拖着两个盆儿回明玥宫,好在她跟松雨交代好了,松雨掐着时间来接她,把滑雪盆接了过去。
回到明玥宫时,林瞻远就抱着长耳坐在门槛上,见她回来,怪不高兴地看着她,气呼呼说:“妹妹滑雪不带我!”
林非鹿反问:“哥哥今天字写得怎么样?”
林瞻远羞涩地垂下了小脑袋。
林非鹿忍着笑摸摸他的头,牵着他的手往里走去。林瞻远问:“妹妹跟七弟滑雪吗?”
林非鹿还愣了下他说的七弟是谁,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地纠正他:“说过很多次啦,不是七弟,是七殿下。”
林瞻远还怪不服气的,大声反驳:“就是七弟!五六七!”
萧岚笑着走出来:“什么五六七?”她看林非鹿一身的碎雪打湿了衣服,连责备声都温温柔柔的:“又去疯玩,受凉了怎么办?松雨,帮公主把衣服换了。”
林非鹿撒娇似的蹭了蹭她的胳膊。
那日之后,未再飞雪,天气放晴,太阳也常出来找存在感,这宫中的积雪就开始飞速融化了。林非鹿去滑雪场看了一眼,高坡湿哒哒淌着水,看来今年是要告别滑雪游戏了。
阳光放晴,天气却反而更冷,林非鹿总算明白那句“化雪总比下雪冷,结束总比开始疼”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