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往郡王府行去,车内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任玥安悠闲的靠在马车垫上拿着一本史书,一页页翻着,时不时把书扣在腿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许是她看得太过认真,就连傅城都忍不住往她这边多看了一眼,“你还知道看书?”
“嗯,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任玥安捧着书头都没抬,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不是不理我来着吗?”
傅城被噎了一下,还不待再说什么,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任玥安掀开车帘往外望,诺大的郡王府便在眼前。傅城先行下了车,回身又小心翼翼像对待瓷娃娃一样将她搀了下来。
周围有同时到的官家夫人小姐好奇的往这边看过来。
任玥安配合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谢谢侯爷送我过来,我们大约一个多时辰就结束了,到时候侯爷还要来接我吗?”
傅城点头,“自然。”
任玥安对他俏皮的眨了眨眼,没有忽略他眸中的古井无波,“那我就在这等着侯爷了。”
傅城答应了,转身上了马车,匆匆离开了。
任玥安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端着胳膊微微叹了口气,又去问穆青,“我以前做过什么吗?傅城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啊?”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傅城每每和她在一起时都是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
穆青站在一边擦了擦汗,“小姐呀,我觉得按你以前做的事情,侯爷现在能对你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任玥安回身好奇,“我做了什么?不就只是把我爹供出去了吗?他应该只是从人品上不满意我才对。”
任玥安一边往府里走,一边听着穆青对她说悄悄话,“小姐不记得了?侯爷年轻时在咱们家住过几年,小姐那时候脾气大,嫌弃侯爷是个野孩子,好多次把侯爷赶去柴房睡觉,最后还是老爷发现对小姐用了家法,小姐才有所收敛的。”
任玥安脚步顿住,回过身有些严肃问道,“你的意思是,傅城是被我爹养大的?”那便不仅仅是提拔之恩,想要撇清关系那么简单了。
穆青怔愣点头。
任玥安打开折扇扇了扇,思忖片刻又问穆青,“那你觉得傅城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恩必报吗?”
穆青被问傻了,想了好久才犹疑着点头,“应该是吧,我记得之前有一次老爷不肯给你和侯爷说亲的时候说过,侯爷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若是同侯爷说起你们的婚事,侯爷自然会同意,只是你小时候那么对他,就算嫁给他侯爷也不会好好对你的。”
任玥安嘴唇微张,好半晌喉中轻轻发出了个单音节,“哈……”那她出卖任大将军这事儿在傅城这儿梁子可结大了。
第4章
当晚,任玥安支开了穆青,在镜前点燃了一柱香,很快,任浅月的声音响了起来。
“找我有事?”
“有事,关于傅城的。”思索了一个下午,任玥安的思路终于清晰了许多,“第一个问题,傅城以前和你父亲的关系如何,或者说,傅城在你父亲出事之前,是谁的人?”
“是我爹的人,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任浅月的声音忽然有些有些迟疑,“从事件刚开始时我就没见过我爹,但是听一个忠心于我的丫鬟来说,父亲在起事之前曾经拿过一份证据给傅城,让他见机行事,如果父亲兵败,就拿着这份证据去邀功顺便撇清关系。”
任玥安开口接话,“然后那份证据被任玥安拿去邀功了,对吧。”
任浅月顿了一下,声音不再像之前那般坚定,“抱歉,我一时匆忙忘了这一层。”
“我有预感,要是不赶紧扭转在傅城心里的形象,到哪天我没了利用价值,傅城肯定会杀了我给你们父女俩陪葬。”任玥安呼出一口气,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无妄之灾啊。”
“……对不起。”
“没事,我再想想办法吧。”任玥安啧了一声,端着香炉走出房间,这一夜天朗气清,一条长长的银河横亘在夜空之中,明亮的月色以及满天的繁星照耀着整个庭院,她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风的流动。
很快,她又睁开眼睛,走回房间取出了一件白色的衣裙换上。
任浅月不解她的动作,“你要做什么?”
“今天是你们头七,我得抓紧机会好好表现一下。”她去了穆青房间取出她一早就准备好的纸钱和火石,蹲在院子里给烧起纸钱来,见火势渐渐变大,任玥安脸上终于露出一些喜色,“你一边说着我一边给你烧,正好看看你和任大将军能不能收到。”
任浅月一时无语,浅浅叹了口气。
任玥安也跟着叹气,“不过我给你们烧纸钱也还是马后炮,洗刷不了我出卖养父的骂名的。”
任浅月沉默着,好半晌忽然道,“你要是想洗刷骂名也不是做不到,其实在我爹动手之前皇上已经掌握了我爹谋反的证据,但是我爹为了我,还是决定搏一把。”
“竟有这事?那中间能供我发挥的地方可就多了。”任玥安眼中闪烁着星芒,唇角弯出了月牙,“看来尹天逸的皇位坐得真的不稳,如果任大将军没有如他所料举兵谋反,只怕现在也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是啊,谁能想到父亲为了我孤注一掷了呢,早知道就不应该嫁入帝王家。”任浅月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哀伤。
任玥安抿了抿唇,一张一张往炭盆里续着纸钱,没好意思说他们父女俩这一番操作是有点蠢。以她这个局外人来看,尹天逸摆明了是做了个局引任大将军上钩,任浅月就是鱼饵,无论怎么做都救不回来的。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父爱吧。
“你昨天说,尹天逸现在还对你有情,是什么意思啊?”过了半晌,任玥安又问。
一提到尹天逸,任浅月的声音立刻变得怨怼起来,“他诬陷我偷人,安排了侍卫闯进我的寝宫假意对我不轨,他再趁势而入演了一出捉奸在床将我关了起来,还切断了我与外面的联系。等我再听到外面消息的时候,我爹已经死了。那之后,他来看过我,说要给我换一个身份让我继续做他的妃子,但我当时已经心灰意冷,一头撞死在了他的面前。”
任玥安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脖子,彻底被尹天逸这一壮举惊到了,“尹天逸是脑子有毛病吗?这种情况应该赶尽杀绝才对吧。”
任浅月叹了口气,“或许他觉得我和父亲的骨肉亲情没有那么重要吧,当初他的皇位也是杀了老皇帝才得来的。”
任玥安诡异的沉默了片刻,好半晌没忍住笑出声来,声音清脆又带着嘲讽,“他有这份狠心,若是脑袋再聪明一点,没准真能成大事呢。”
不过他没有脑子,充其量也就是个暴君。
这一晚任浅月明显气力不如前一晚,两个人约定好以后每逢初一十五固定见面,平日里若临时有事任玥安只需在天边出现第一道晚霞之后燃起一炷香,任浅月自会前来。
任浅月走后,任玥安长舒一口气,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张一张的往铜盆里续着纸钱。
今夜有些微风,缕缕青烟渐渐飘到墙外,傅城正好从外面走回来,看到任玥安小院中透出的一丝丝火光。
他停住了脚步,站在墙下好一会儿,鼻尖嗅到了一阵焦味,换了方向往任玥安的小院走去。
院中,任玥安面对着熊熊燃烧的炭盆,想着什么正怔怔出神,直到院门被傅城从外面推开,任玥安听见开门声抬起头,两人在火光中双眸触到了一块儿。
任玥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匆忙将手中的纸钱一把全部扔进铜盆里压下窜起的火苗
,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裙边,“对……对不起,今天是爹和姐姐头七,我本来想偷偷地送送他们。”
傅城上下扫了眼任玥安一席白衣,略显嫌恶的眼眸眯了眯,“人都死了,你在这里装给谁看呢?我吗?”
任玥安仰头看着他,动作间已经极为自然的掩去眸中微讶,又恢复成了往常闲散到有些慵懒的模样,“当日我身在局中,有些事不得不做,只要无愧于心,便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了。”她慢悠悠的端起地上铜盆,把里面的灰烬连带着把里面纸钱的灰烬全数倒在院中流动的溪水里,又蹲在溪边就着溪水洗铜盆。
对于任玥安的话,傅城自是半点不信,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嘲讽她,“你耍花样也要动动脑子,昨天还拿自己是任大将军案的证人来威胁我,怎么今天就敢给任大将军烧纸钱,不怕我把你告到皇上面前去?”
任玥安手中动作没停,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怕呀,所以我在毁灭证据。”
傅城:“……”
良久,傅城站起身来,嗤笑一声走出了任玥安的小院。
二人心知肚明,傅城不会去告状,任玥安顺势把台阶给他搭好,两人不过是都想把这件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事情隐瞒过去罢了,不然事情到底是在奉平侯府发生的,闹到尹天逸面前说不得会被尹天逸抓到把柄。
只是……
任玥安抬起头正好看见傅城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门口,不由得也冷笑了下,手中的铜盆“当啷”一声扔在地上,刚才他的笑声,绝对是在嘲笑自己脑子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