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因为厚重的脂肪而显得颇有些笨重的身体起来,把着临街的竹帘,粗声粗气道:“看也看过了,这帘子可以放下了吧?”
孙从事拧紧了眉:“将军令我们观刑,是让我等以此为鉴,你才看个开头便急慌慌要拉帘子,是何意思?”
连微扬眉,颇有趣味地看向这位面容清癯的儒士,没料到他居然会站出来直指这人。
她决定添一把火:“莫非司马心中有些什么不可示人的秘密,见到那寇平便想到自己,故而不忍卒视?”
此话一出,赵参军的目光顿时也落在了王司马身上。角落里一开始打圆场的灰衫儒士看了连微一眼,又低下头静静呷茶。
王司马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对上连微柔柔媚媚的眼神和唇角漫不经心的笑,又吞了回去。
这婆娘就是仗着得宠来戏耍他们玩儿的!不可给她落了进谗言的由头!忍一忍为好!
他于是挤出一点笑,用力卷起竹帘,道:“下官是怕这满眼血呼啦差的,污了姑娘的眼……既然姑娘不在意,那是下官画蛇添足了。”
说罢,他坐回案后,双手捧起茶盏,用力吸了一口带着茶香的水雾,像是要洗去并不存在的血腥气。
这么片刻,隔街石台上的场景确乎显得有些骇人了。深色的血已如蛛网般从各个伤口中流出,虽然即刻便被从者用白棉巾擦去,以防碍着下刀,但躯体上密布的伤口光是视觉效果,便令人轻易可想见那是怎样的折磨。
王司马转过头不去看,面色有些白。孙从事拧紧的眉头就没有再松开,赵参军和剩下的灰衫儒士没什么剧烈反应,那儒士甚至还抬头看了一眼刑台,眼睫颤动两下,才又默默垂首。
房中一时静默。连微不露痕迹地挨个看了一圈,撑着胳膊用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撇茶面的浮沫。
这时候,隔间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轻重和节奏十分熟悉,连微立即起身,推开隔间的门,果然见符骞大步往这边过来。
见她出来,符骞下意识地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正要上前把人揽过,连微忽然贴上去,悄声道:“他们也出来了,严肃点。”
符骞下意识绷住面孔,果然见几人陆陆续续从隔间中出来,向他行礼。王司马还隐晦地朝连微又看了一眼。
而连微此时已做足了一名宠姬该有的姿态,柔柔贴在符骞身旁,成为一个依附品——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依附品。
“进去说吧。”符骞克制住心头猫挠似的微痒,板住一本正经的面孔,率先进去,在主座上坐下。
众人紧随其后纷纷落座,连微为了不影响符骞的正事,稍稍挪开一点,照旧歪在案前小口小口吃着茶点,还仗着没人敢顶着符骞的视线看她而明目张胆地四下乱看。
符骞感觉怀中温软一空,虽生出些许恋恋不舍,也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几位都是我手下近臣,看过寇平之刑,可有话要说?”
这其中的试探意味有些明显。连微做好了再看到一片寂静的准备,没想到孙从事径直开了口。
“属下以为,寇平虽多有动作,但毕竟不曾造成切实的伤害,属下也不曾听闻他与衡安儒等人有何往来。虽是该罚,剐刑却是太重了,时近年关,如此血腥有伤人和。”
连微在心里默默为这名勇士赞了一声。迎头而上,好胆量。
符骞没做什么表示,只略略点头,又问:“还有谁要说的么?”
一阵安静,灰衫儒士站出来,拱了拱手:“将军唤我等来此,想必不止一个观刑。您于石台上的话既已出口,想必日后之事亦是已有成算。我等愿为将军参详一二。”
这间茶楼是将军府掌控下的产业,早在几人汇聚楼上雅间时,整层楼就已被掌柜的清空了。故而在此说事,虽看起来简陋了些,但无甚妨碍。
符骞看了看问出这样一个大问题后,依然仿若无事的郭长史。这位长史从入他府中起就一直是副十分稳重、波澜不惊的模样——即使其余人都被他直入正题的问题惊得变色。
就像现在。
孙从事豁然变色,显然有所异议;赵参军欲言又止,似另有顾虑;王司马面上五彩斑斓,显然情绪十分缤纷。
连微在旁,若有所思地把几人的表现一一记下。
几人反应各不相同,共同点是看起来都很想把郭长史绑起来扛走,再把他刚刚说的话也揉吧揉吧塞回他的肚子里。
符骞看在眼里,对这反应不算意外。这不是他计划的摊牌时刻,但迟早有这一步,既然都说到这里了,他不介意顺势而为。
“那你便参详参详。”符骞在一众目光汇集之下,平静道,“我欲承继我父安定侯之名,自立一方,诸位……”
“以为如何?”
自立了!
————
第66章
安定侯,实在是一个逝去太久的名字, 在场的虽有听过。也大都被时间模糊了记忆, 须得特意把人从记忆中提溜出来,擦一擦上面厚厚的封尘。
那是曾经, 盘踞北方的霸主。
在大衡尚未分崩离析时,符征作为深受先帝信任的重臣, 就已经被派遣至岭东道北部鄢山一带,陈兵向北, 成为大衡北部边境的藩篱。
后来帝国崩塌, 各方诸侯并起, 他虽手握重兵,却并不参与争斗, 仍然守在边城,继续防御着北部戎夷。
所有人都以为安定侯就如一块坚不可摧的磐石, 会静静驻守在那里, 等到中原分出胜负, 再归顺胜者。却没想到十五年前的一天, 北夷大军忽然突破鄢山防线,直捣顺城,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整座顺城便连同安定侯府和其中的符征一家人一起,变作了一片火海。
鄢山军群龙无首,顿时从各大势力中除名。幸而符征的得力属下及时赶到,收整残兵, 驱逐北夷,挽大厦于将倾。后来又一反安定侯固守一方的做法,励精图治,步步蚕食周围的势力,最终做大。
这便是现在的长尧王了。
本是个乱世之中再普通不过的故事,但听符骞所说,这其中似乎……
在座的几人神情都有些微妙,虽然都有些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但限于身份,着实不好询问。
虽不问,这消息的影响却是立竿见影。知道其中或有内情后,原本似乎有话要说的赵参军往后稍退,闭上了嘴。王司马自这个话头被挑起就一直安安静静地龟缩在一角,此时更不会出头。
连较为古板的孙从事,因着有一项父仇未报的名头在这儿,也不好开口了。
倒是郭长史在一片寂静中,仿佛不觉气氛的古怪,仍然保持着十分冷静的态度,道:“现下长尧王势力正是鼎盛之时,贸然触其锋芒,将军有几分把握?”
符骞坦然道:“五分。”
这是个足够让人拼上身家一赌的数字了。郭长史显然有些吃惊,接着又问道:“莫非有何消息我等尚不清楚?……唔,此处不妥。”
再是自家的产业,毕竟也是街边茶楼,太不保险。郭长史拱拱手,恭声道:“属下僭越了。”
“无妨。”符骞没在意,“你们呢?可有何见解?”
他转向剩下几人。
几人面面相觑片刻,孙从事道:“世人都重声名。我等虽知晓了将军身世,但世人尚以将军为那长尧王养子,养育之恩在此,将军贸然叛出长尧王麾下,怕是……”
怕是难招揽那些重声名的谋臣智士啊。
这是个挺现实的问题。吴胤手握北部大片疆土,本就掌握了大部分已出仕的人才,这世道兵好补,将难得。有才的谋臣,更是难上加难。
符骞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不过要实现他当下的目标,这并非最大的困难。故而他只是微笑颔首,表示记下了这条提醒。
“还有么?”
没人再说话了。
符骞平静地点了点头:“猝然要你们说事,确实难为你们了。今天便到这儿吧。你们回去可细加思索,三日后,再来我府上商议。”
四人忙连声应下,整理衣袍,当下便退出了雅间。符骞目送着他们出去,起身把临街的竹帘放下。
在他们叙话的时间里,街那边的石台上,原本还有□□声的几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力气,像块烂肉似的被粗绳吊在木桩上,不成人形。
确保竹帘彻底遮住了那边的景象,也不会再有惨呼声传来,符骞才回到座前,手轻柔地在连微颈后安抚地抚过,问:“没有吓着吧?”
连微的坐席并不正对着窗口,何况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注意着其他人的神情改变,只在最开始时看了几眼。
她道:“当然没有。”
要说被吓着,也是那几名幕僚。
想到这里,她道:“这一遭,我确实看出些苗头,待回去与你细说。”
“……好。”符骞的反应似乎有几分迟滞,连微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他很快醒神,转移话题似的道:“时辰还早,要不要去街上逛逛?临近年关了,正好热闹。”
“你的衣裳……”这一身官服,要怎么出去走?
符骞简直是有备而来。他朝屋角百无聊赖地坐了半天的石达毅指指:“马车上放了替换的便装,我们换了衣裳,让坚之把车赶回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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