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就要答应的时候,他重又张弓搭箭:“虽然很想像你说的一样做,但玉屏关毕竟是我的职责……人在关在,绝无例外。”
语毕,手中弦松,羽箭穿空而过,直直射向符骞面门,符骞手中狼牙棒一转,轻易把这支箭击飞出去。
王祜见一击不中,也不执着,箭头立转,而后接二连三地,力道与准度都远超一般箭矢的羽箭四散而落,穿过盾与甲的空隙,直击兵士的咽喉等薄弱处。
一时间,混战的兵士黑甲的一方竟被他一人压制得显出颓势,推进一时停滞。
王祜就在城楼上,还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援着这片战场。进入巷间混战后,将领的统筹便已无过大作用,双方人马混杂在一处,拼的就是平日实打实的训练和白刃相交时的一腔血勇。
符骞沉声道:“玉屏关今日必破,你却又是何必!”
王祜站在城垛后,闻言视线在这边停驻了片刻,不作回答,仍是继续发箭。
符骞垂眸,忽然对身侧的亲兵道:“给我一张弓。”
亲兵背后正好背着张普通的弓,闻言连忙取下递给他。符骞接过试了试,第一箭尚有些乏力,擦着城墙上军旗而过,第二箭便拉满了整张弓,绷得木质弓身几乎能听见木片被弯折的吱嘎声——
而后“啪”地一声,弓弦乍断,但在此之前,弦上之箭已经射了出去,混在空中零零散散的流矢中,直射城头王祜的面门。
王祜正面向这边,理应看得清清楚楚,却是一步不曾动,连手中的弓也放了下来,遥遥与符骞对视。
即使这距离连看清表情都是奢侈,符骞依然读懂了他的意思:玉屏关今日必破,而他王祜也不可能就此投降,故而不如舍弃一名主将,尽早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战斗。
在旁边侍卫后知后觉的惊呼声中,那一支断弦之箭擦着王祜的面颊而过,弦断的那些微影响,还是使他射偏了。
“将军!您被那人盯上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这里太危险了!”惊吓之余,侍卫立刻劝道。
王祜一动不动,仍然稳稳立在那里——像个靶子一样立在那里,手中弓张矢落,脚下寸步不移。
符骞仰头看着,忽然抛下手中废弓,将狼牙棒往背后一收,踩着身旁的建筑石基一跃而起,整个人堪称轻盈地踏着各处近乎不可思议的落脚点,飞速接近王祜所在的城垛。
注意到他的兵士,但凡手中有弓,都把箭矢瞄准了他,却被他一一闪过。符骞最后单手扒上城垛,另一只手操着匕首击飞了来到自己面前的两枚流矢,手上用力,一个翻身就站在了王祜面前。
周围的侍卫围拢欲攻,被王祜喝退。他转过身,信手把长弓挂在一边,看向符骞的神情平静:“来了。”
符骞道:“投降吧,没必要无谓地送命。”虽然已经站在了这里,但符骞并不想杀他。
王祜笑了:“职责所在。”
他抽出腰刀,比了个进攻的姿势。
符骞皱眉:“吴胤他不值得。”
“或许吧。”王祜摇头,“但至少我在东安的家人是值得的。”
符骞还想再劝,王祜已一刀劈下:“不必多说。距上次你我过招也有多年,上次打了个平手,这回便再来练练吧!”
符骞后退两步,重又抽出匕首,却不肯再往前。
上次过招,他还是舞象之年,王祜则尚在壮年。而如今,王祜老迈,他还身强力壮,结局是不用多说的。
王祜却不肯退,一把长刀舞得生风,步步向他紧逼。
符骞抬手架住劈至面门的一刀,低声道:“非得如此吗?”
王祜仍然带着点笑意,身形交错间,同样轻声答道:“待你拿下东安,或可手下留情,照拂我妻儿一二?”
“你现下降了,也不是没有办法转圜!”
“不必了。”王祜淡道,“你还在磨叽什么?”
天色已近乎全黑,因为猝然打响的战斗,本该举起的火把没有点亮,一片昏黑中,两人只凭着直觉和记忆里对方的习惯过招。
刀刃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单调地响着,符骞习惯性地又递出一刀时,忽然察觉手下刀刃穿破了某种柔韧的人体组织。
他下意识拔刀后退。但为时已晚,老将黑色的剪影顿在原地,而后一个后仰,直直栽下城垛。
入夜的风声似乎都静了片刻。符骞垂眸站了会儿,抛下染血的匕首,喝道:“王祜已死!玉屏关已破!缴械不杀!”
还在外围的侍卫匆匆往这边跑,城墙下发现动静的黑甲军士也开始向上冲。两拨人再次对撞时,有甲士听到了符骞的喝声,不论真假,也跟着大喊起来。
声浪一圈一圈往外传去,过不了许久,整座并不宽敞的关中已回荡着一致的声音。
“王祜已死!玉屏关已破!缴械不杀!”
原本,赋闲五年突然被拉入战时状态的玉屏关守军士气就不高,而今天色已黑,周围一片混乱,似乎尽是敌人,还传来这样打击士气的呼喝,又见原本凶悍的黑甲士兵果然放缓了攻势。松懈之下,大半的守军顿时都放下了刀剑,摆出投降的姿态。
金属落地声此起彼伏,喧闹的玉屏关突然就静了下来,不知是哪一个率先点起了火把,一团橙黄的光晾在道中,引得所有人同时看了过去。
举火把的士兵发现自己突然收到万众瞩目,待在原地不知所措。符骞收来一捆火把走过去,从他的火把头上借了火,而后一支支传开,于是橙光色的光就由一点扩散成了一线,而后默默散成一片。
守军缴械后都靠拢在一边,黑甲兵士则几人一组,收敛着留在街上的尸首。这场战斗结束得虽快,但刀剑无眼,终究不能避免伤亡。
另一边,符骞已遣人去寻伤药和大夫,又分了人去烧热水,此时另有些兵士喊着:“有受伤的,不拘哪边,都来北边棚子里领伤药和热水冲洗!”
兵士们便都汇集过去。一时间,关中竟有了几分井然有序的和谐味道。
直到关外忽然又传来了沉重的车轮和马蹄声。
第43章
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的士兵们都还残留着被激起的警惕心。有听见声音的顿时喧哗起来:“外面来人了!”
“听那动静,人数不少……”
也有人想起来:“门还是坏的呢!”
原玉屏关的守军一时失措, 失去了主将的他们本就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不安定感, 此时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符骞带来的亲兵则分了人飞快地跑去通知符骞,毕竟声源是河西道那边, 可能是敌人,也可能是扈郡派来的增兵。
百夫长们则自觉集合手下还能战斗的兵卒, 聚到城门处,随时准备进行反击。
符骞此时刚从王祜的居所离开。
局面甫定, 他分派下基本的任务以后, 就带人到了城墙之下, 举着火把找寻王祜的尸身。好在那片城垛之下是一个僻静的角落,上头还有树枝阻挡, 他们找到老将军时,他还没有被来往的乱兵践踏, 也不曾因为从高处栽下而变得面目可憎, 仍是一副安稳平和的模样。
除了颈间那道深深豁开的血口。
符骞命人把他带回居所, 整理遗容, 便去寻厨房要了壶酒,登上靠着岭东道那一边的城墙, 踩着城垛慢慢地喝。火急火燎的兵士赶过来寻他时,他刚放下一只空坛,目光沉沉地落在漆黑的夜色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将军,另一边有些动静。”
就像一只慵懒的虎看见了猎物, 符骞周身那股懒懒散散的劲儿一扫而空。他从城垛上跳下,翻手将背后双锏握在手中——入城与大部队会合之后,他就换回了自己更趁手的兵器。
“带我过去。”
…
郭起兴冲冲地点了兵载了粮,直直往玉屏关冲来,却在一路上都没见什么行军痕迹,到得关口,也不见营帐和金鼓之音,玉屏关好端端立在那里,就像是无事发生过。
他有点懵。
考虑到身后大半都是粮队,再就是护粮的兵士,没什么战斗力。他令众人都站在原地,自己策马往前查看情况。
再往近前,就见玉屏关关门竟是虚掩着的。偌大的包铁大门有一半从门轴上歪了下来,门内黑洞洞一片,安静得落针可闻,仿佛整座关都是空无一人。
什么情况?
郭起犹豫半晌,还是没直接踏入门中——他是勇猛不是莽撞——而是扬声道:“可有人在?”
喝声在门洞内悠悠荡了几个来回,正在他以为这座关真是不知为什么空了的时候,忽然一声不大不小的男声传出:“是自己人。”
而后是一片甲胄兵器磕碰的声音,郭起耳尖,还听到了弓弦的弹动声。这座静谧的关内,方才竟是不知有多少武器对准了自己,只等为首者一声令下,就要把自己扎成刺猬。
郭起抹了一把冷汗,仰头埋怨道:“将军您也太过小心了些——从关内来的,除了我们还能是谁?”
他已听出了刚刚是符骞的声音,虽不明白他怎么做到这短短的时间就已占下玉屏关,但这样的事,他是只有欣喜的,倒也不必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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