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都是父亲当年在塞北种下的因,最后换来的善果。
云舒广是受故太子之命去塞北寻田泽的,故太子最后与云舒广说:“侯爷,本宫与你说句实话,本宫这身子,已是不能好了。”
“老四愚蠢,老三虽聪颖,但他这些年受父皇冷落,只怕心有怨怼,且他行事偏激,立心不稳,容易走岔了路,老六……又太小。”
“其实这个老五,本宫曾在明隐寺见过一回,那时他跟照顾他的老太监学了点皮毛医术,正带着身旁的小太监,给从树上跌下的小鸟治伤,不过当时他还小,大概不记得这事了。本宫觉得他仁德,也希望他仁德,盼着他仁德,你去塞北,找到他,为这江山,寻一位真正的仁善的,包容的君王。”
后来云舒广到了塞北,在战事焦灼前,便对田泽说了这么一段话:“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守护国,守护民,却不守护谁的权柄。但太子殿下仁德,我记在心里,有回忠勇军缺粮,若非他殚精竭虑筹措,只怕草原要遭大劫。他生而仁,生而善,他看重的人,必然也是德行昭昭的,我虽不守护谁的权柄,倘若能为天下寻一名英主,也算是为我守着的国,守着的民做了一桩好事了。”
田泽述完当年事,跪在山道上,朝昭元帝再次拜下:“父皇可知陵王今日为何起兵?”
“因他知道,父皇有意传位给儿臣,而儿臣登基后,必然会因当年塞北之恨诛杀他,所以他走投无路,不得不举旗谋反。”
“父皇不是常问儿臣,这些年既在金陵,为何不肯回宫,不肯与父皇父子相认吗?”
“因为儿臣知道,一旦回到皇子身份,行事反而会束手束脚,来不及找到陵王通敌的证据,可能就会因暴露身份而被他灭口。”
“因为儿臣知道,哪怕做回皇子,父皇愿包庇陵王,还是会包庇,所以即便在回到宫中以后,父皇仍不给儿臣机会为当年忠勇侯之冤陈情。”
“因为儿臣,不想做太子,不想做皇帝。”
“但是现在,儿臣改主意了。”
“侯爷曾说愿为天下寻一位英主,如果儿臣能够成为这样的英主,儿臣愿以一生为之努力。”
“因儿臣的命,是侯爷与塞北三万将士的英魂换来的。”
“父皇让儿臣平四海,立升平。儿臣却要问,如何平四海,如何立升平?”
他跪直身:“当年塞北一役的证人儿臣找来了,就在这里,就是儿臣与阿泗。”
“今日平南山勤王的证人儿臣也找来了,便是这平南山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耳清目明,心怀公道之人。”
“父皇让儿臣做储君,承大统。”
“然为君不仁,何以为君?”
“儿臣恳请父皇,还忠勇云氏一门公道,将陵王之罪告昭天下,以慰将士忠魂。”
天际白云浮沉,山间清风缭绕,黄土之下,埋葬着的是千百年来数不尽的英烈之魂。
云在天,田在地,苍茫的风徘徊其间。
在田泽俯下身的一刻之后,琮亲王、老太君,程昶、程烨、裴阑、卫玠,以及许许多多的宗室与朝臣,那些听明白因果,心中还有公道,亦认为公道高于天地,高于无上权尊的人通通朝昭元帝拜下:“请陛下还忠勇云氏一门公道,将陵王之罪告昭天下,以慰将士忠魂——”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有些评论反响不好,我还自认为凡心入魔这一卷是我全文写得最好的一卷,然后兵变到陈情昭雪这一个大情节,是我全文处理得最好的情节,包括剧情上的大小波折,人物情绪转变,心理上的状态,以及故事伏笔处理,该揭露的揭露,该展示的展示,每一部分的笔墨都比较到位,我写得也很认真。因为兵变与权力变更很难写,人物多,不少情节涉及从第一章 就埋下的伏笔,几乎每章都是做好大纲草稿才敢动笔的,确实更新频率有点慢,但是希望大家谅解,真的是一点也没有水文,可能我的脑回路和一部分读者并不在同一个次元?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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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六章
昭元帝看着这跪了一地的人, 除了宣稚的殿前司以及那几名他养在宗室里的走狗,其余的无一不向他拜下了。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逼宫吗?
昭元帝一时间怒不可遏。
他环目四顾, 他尚有殿前司大军二十万, 饶是将忠勇军与勤王大军合在一起,也难以与他抗衡, 他不信这些人敢反。
昭元帝沉声道:“宣稚。”
“末将在。”
“把他——”昭元帝抬起手,朝跪地请命的为首一人指去,正欲吩咐殿前司将他拿下, 可话还没说出口,便梗在了喉头。
那为首之人生得一副清朗的书生模样,不正是他的旭儿吗?
昭元帝忽然想起他今日吩咐辅国将军起兵的目的,不正是为了他这个第五子吗?
他想为他荡平杀机,翦除祸患, 他想为他铺平登极之路。
然而此时此刻, 他的第五子却领着这一众宗室与将军反他?
昭元帝忽然觉得悲从中来, 大概是为父之心不被体谅,为帝之命又垂垂老矣。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程昶杀柴屏、诛陵王, 步步为营地做下这么多事,未必就有夺位之心, 他只是恨那些害他的人罢了。
可是, 眼下放过忠勇军便等同于放过他,改日他娶了忠勇云氏女为妻,岂不等同于分去大绥半壁江山?
便是程昶无心争位, 程旭愿作仁君,他们下头的那些人呢?难道不会自危吗?朝臣们心怀鬼胎,各方势力搅在一起,纷乱不已,最终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纵有赤子之心又如何?等到那时,他们便会与他一样,旭儿的一腔仁,明婴的一腔善,最终会在漫漫长日中,在逐渐滋生的猜忌中被磨平。
皇权之争自古如此,难道他们还能走出第三条路来?
只是,昭元帝看着这一地请命的人,颓然地想,这一切都不为他所左右了。
他摆摆手,犹如忽知天命的老叟,认命地倚在辇座上:“罢了,都随你吧。”
这世上没有永盛不衰的王朝,也没有永昌不亡的皇帝,兴衰到了更迭之时,天下大势所趋。
田泽俯首谢过昭元帝,随后站起身,温声道:“众卿平身吧。”
他一直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即便后来为人臣,为皇子,举手投足也充盈着笔墨书香,然而在这一刻,山间清风忽然涌动,天地乾坤流转,万象更新。
田泽眉宇间清清淡淡的书生气忽然化作非常温厚的君王气泽,平和且宽仁,似乎稍一触及便让人如沐春风。
“今平南山兵乱,乃陵王觉察昔塞北通敌行径败露,率军逼宫所致,现已查明,怀集、宣武、张岳等七名将军为其同党,令,斩立决;朝臣中,工部裴铭、枢密院罗复尤二人牵涉昔塞北通敌一案,当诛九族,念在诰命夫人大义灭亲,裴阑救驾有功,改判枭首示众。翊卫司。”
程烨越众一步:“末将在。”
田泽的目光掠过瑟瑟缩缩跪在众人之中的罗复尤:“将他拿下,回到金陵后立刻行刑,一刻都不得耽搁。”
“是。”
“三司。”
程昶拱手拜道:“臣在。”
“其余涉案人等带回刑部与大理寺详审,一应罪过记录在案,到时务必拿与本宫过目。”
田泽说着,想了想道,“此前本宫在刑部任推官,也查获不少陵王通敌的线索,堂兄回宫后可跟刑部的刘尚书取证,届时本宫也会亲自写一份口供给堂兄,诉明当年塞北一案详情”
“是,多谢殿下。”
田泽环目看去,因昨日是祭祖礼,来明隐寺的大都是宗室,朝臣并不多,尤其兵部,竟然没一个人在,所幸礼部与吏部的堂官倒是来了。
“礼部,吏部。”
“臣在。”
“论罪当罚,论功也该行赏,今平南山兵乱,忠勇明威将军数度退敌,当居首功,即日起,擢明威将军为三品云麾将军。裴将军虽与云麾将军协同退敌,然其父裴铭罪大恶极,免其牵连之罪,罚没半年俸禄,着令闭门思过一月。”
“是。殿下仁德。”
田泽记得,去年程昶在廷议上为忠勇侯平冤后,昭元帝已经准允了云洛袭爵,不过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云洛已经死了,所以袭爵一事不过口头上说说,礼部也只是为云洛改了碑文罢了,后来云洛回到金陵,因为牵涉布防图的案子,这事反倒没人再提了。
田泽道:“昔忠勇侯亡故,其子宣威将军该当立刻袭爵,礼部,此事你回宫后与枢密院和兵部立刻去办。”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昔忠勇侯府显赫无比,但因为子息单薄,百余年来,每一辈也就只出一个领兵的侯爷,到了云洛云浠这一辈,本来以为侯府要败落了,然而经此一劫,云洛袭了爵不说,侯府另还出了一名三品将军,照这么看,忠勇侯府的门楣竟是更胜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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