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看他这反应,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姚杭山看裴阑一眼,裴阑步去门前,跟武卫低声交代了两句,不一会儿,武卫就引着云浠三人重新进来了。
姚杭山不清楚程昶的意思,但程昶却明白他们是几个意思。
官僚主义作风嘛,典型的畏强凌弱,拖沓办事,哪个时代都有。
他上辈子在跨国公司上班,因为踏实能干,几年就升任了部门经理,公司把他送去国外总部培训,学了三个月的高级管理,知道要驭下,要从上,中庸之中当有棱角,该藏锋则藏锋,该露芒则露芒。
但眼下的情况又不一样,封建时期,君权为尊,他是琮亲王府的小王爷,他怕谁。
但他也不欲得罪人,问:“她们谁先来的?”
不等裴阑回答,他又道,“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将军不如先帮她们把差事办了,我这是小事,等一会儿不要紧。”
说着端起茶,一口一口慢慢吃起来,竟真的是等着了。
从前的小王爷招摇且猖狂,一刻都闲不下来,但二十一世纪的程昶其实是个性子安静的人,虽然随和,平时话并不多。
他今日着一身绣着淡色云纹的青衫,除了腰间佩玉价值不菲,浑身上下再无佩饰,愈发称得一张脸惊为天人。
他此刻坐在那里,不苟言笑的样子,竟有些冷如清霜,但歇在眼梢的春光又将整个人照得熠熠生辉。
一屋子的人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小王爷,皆怔了片刻。
过了会儿,裴阑先回过神来,问云浠:“云捕快可还有什么差事要办吗?”
云浠也不耽搁,当即道:“敢问大将军,我哥哥袭爵的事,可是出了什么岔子?为何——”她看姚杭山一眼,“姚大人说,此事八成已盖棺定论了?”
裴阑叹一口气:“我怕你着急,适才便没与你详说。”
“三年前招远叛变,朝廷原本要追究云洛的责任。后来还是琮亲王怕耽搁战事,动摇军心,提议将这案子压后,等打了胜仗再说。眼下我回京了,这案子一直悬而未决,圣上自然要过问,可是你也知道……”
裴阑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那封能证明云洛清白的急函一直没找到,我带回京的几个绥兵证人,说辞与口供通通对云洛不利,圣上听了以后,有些生气,下令让大理寺与刑部严审,我昨日去了趟大理寺,那边说案子耽搁不得,至多一月,就要给圣上一个说法。依现有的证据来看……八成是要给云洛定罪了。”
既定了罪,袭爵便无望了。
但袭不袭爵,云浠其实不在乎,她此刻只想到了一桩更糟糕的事。
“那我父亲……”
裴阑的声音低下来:“老忠勇侯恐怕也会因此受牵连。”
“为何?”云浠道,“云氏一门满门忠烈,男儿尽殁,均为御敌守家而亡,我哥哥自十三岁便上沙场,出生入死,立下多少战功,眼下他为国战死,分明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而今却因大理寺一句急着结案,就要令他,令整个忠勇侯府蒙受不白之冤?”
她这话说得悲慨,话音落,整个值房都静静的。
程昶不由搁下茶盏,抬眼望向云浠。
看这姑娘样子,大约才十□□岁,在古代或许不小了,但放到现代,也就是个刚上大学,还没步入社会的小姑娘。
她出生忠勇侯府,算是显贵门第,而今居然落魄成这样。
他看着云浠,只见她虽然伤心,脊梁骨依然挺得笔直,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干干净净的眸子里泛着水光,双唇紧抿着,仿佛有万千不甘。
他本以为她会这么僵在这里,或是愤然请眼前的将军帮自己平反——方才听那小丫鬟说,他们之间像是有什么渊源不是吗?
可下一刻,云浠紧抿的双唇就松弛下来,她弯身,很是歉意地行了个礼,哑着声道:“三公子、姚大人、裴将军见谅,方才是卑职失言了。”
姚杭山没说什么,裴阑温声道:“无妨,此事既已板上钉钉,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你也说了,忠勇侯府满门忠烈,想来圣上即便要处置,也会看在几个老忠勇侯的面子上手下留情,至多轻罚一下罢了,你不要担心。”
裴阑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云浠垂眸应道:“没有了,多谢将军。”
程昶看着裴阑,心中不解。
就这样?这事不清不楚的,这样就算解决了?
他不信眼前一个大将军,一个枢密使,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云浠退后两步,要行礼告退。
“不是说有证据能证明她哥哥的清白吗?”这时,程昶道,他云淡风轻地看着裴阑与姚杭山,“这事就没一点儿转圜的余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啦,让大家久等,咱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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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裴阑与姚杭山又愣住。
小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琮亲王府还想管这事?
但程昶既然问了,裴阑便道:“要说没法子,其实也不尽然。”
“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人能说服今上,说有证据能证明云洛清白,请他将案子压后,再宽恕些时日。”
昔日招远战败,云洛身亡,就是裴阑带兵去挽回失局的。而今他带着证据证人得胜归来,这话自然由他去提更有分量。
裴阑道:“末将不是没与今上提过云洛的事,但裴府与侯府毕竟……”他一顿,隐去不能说的话,“终归圣上是不大信。”
“自然也可交由旁人去说,但这事有些敏感,又压了好几年,一个弄不好,怕弄巧成拙。”
裴阑的说辞十分含糊,程昶却听得很明白。
裴府与侯府是有渊源的,倘若裴阑执意为云洛平反,反而会惹今上疑心,觉得裴府有意为侯府包庇。
何况今上已非春秋鼎盛之龄,人老了,难免就多疑多虑起来。
前几年太子病逝,今上大肆伤心过一场,他子息单薄,余下三个儿子,虽并非全是庸碌之辈,似乎都不甚合他的意,至今储位虚悬。
如此一来,最怕就是臣子营私结党。
招远叛变本就是今上心头的一根刺,云洛与这事扯上干系,也算倒霉。
若有臣子一力去跟今上说,云将军是冤枉的,证据就快要找着了。今上就会琢磨,这空口无凭的说法是哪儿来的?哦,裴府。再一琢磨,就要疑这臣子是不是想通过讨好侯府来巴结裴府。
在九五之尊眼里,这就是结了党了。
照这么看,裴阑清清净净地不沾惹这事儿,似乎并没有做错。
但程昶总觉得他言辞里隐瞒了什么,好像哪里不大对。
程昶端起茶盏,不说话了。
他来这里才月余,连今上也只见过一面罢了,眼前的是非里藏着多少弯弯绕绕他尚闹不清楚,既不清楚,就不轻易下结论,更不必追问。
有些事逼得急了,反而会把路堵死。
再看吧。
姚杭山看程昶没了言语,心中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一副清冷从容的样子,险些叫人以为是被什么仙人附了体,一双眼能堪破浮世。
这会儿再看,小王爷还是老样子,落水之后性子虽然收敛了点儿,但人还是很糊涂,一旦遇到要动脑子的事,就懒得管了,八成连裴阑的话都没听明白。
云浠道:“敢问将军,可否将那名俘虏的姓名,家乡何方,家中近况,大致迁往了何处告诉卑职?”
裴阑问:“你还是要去找那封急函?”
不等云浠答,他在案上铺开一张纸,提笔沾了沾墨,写下几行,交给云浠。
“最末几个人名,是我留在塞北,帮忙追查急函下落的探子,你既执意要为云洛平反,可以找他们帮忙。”
云浠接过:“多谢将军。”
裴阑叹一声:“我多劝你一句,此事不易,且也急不来。”
云浠道:“但我也要竭力一试,总不能让哥哥平白蒙冤。”
语罢,朝屋中几人行了个礼,退出值房。
程昶早已想好要找个什么样的差事。
武职肯定不行,他去当武官,只能给人跑腿打杂。
文职大概也不行,他也就是一个看得懂文言文的水平,古代公文他驾驭不了,要现学不说,流程还麻烦。
自然要能经常四处走动走动的,他这辈子总算摊上一副结实身子骨,久坐办公室不好,容易颈椎劳损。
哦,最好还能管风纪,他一想起他那一院儿给根鸡毛能上天的小厮就头疼,找个管风纪的岗位,正好能带着他们以身作则。
程昶把求职需求一说,裴阑想了想,道:“三公子想要的差事枢密院没有,但有个官职,想来很合三公子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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