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山腰的凉亭处,林侍妾借口口渴,把亲信侍婢也打发去林子里寻干净溪水 ,自己独自进了凉亭。
秦嫣裹着紫貂皮的长披风,从凉亭里的阴影里走出来。
两边对了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
林侍妾怯生生行礼。“秦大姑娘。”
秦嫣点点头, 直奔主题,“我托人带的问话,你听到了?”
“听到了。这就说给秦大姑娘听。”
林侍妾拿出帕子擦了擦发红的眼角,走近两步,悄声与秦嫣说,“妾身入东宫两年,太子爷虽然在我的院子过夜几次,但每次……都是面色阴沉,似乎很不高兴,随即打发我去歇外间。我、我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秦嫣当时就惊了。“他真的不行?”
林侍妾咬着下唇,泫然欲泣,“应该是真的不行。”
“允诺你的银两,明天送到你家里。”秦嫣问明白了,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陆泓叼着根草茎从亭子旁边的碎石小径里走出来,跟在秦嫣身后,护送她沿着后山山道下山。
直到马车停在秦府门口,陆泓随着秦嫣进了院子,周围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了,秦嫣这才长吐了一口气,震撼地总结,“原来他真的不行。”
陆泓等的就是这一句。
他靠在窗边,随手把玩着几枚山上捡来的漂亮小石子,“所以决不能让东宫有机会选中你。阿嫣,事关你一辈子,你慎重考虑一下。我们现在就去找秦相爷——”
“不。”秦嫣打断他的话,“既然他真的不行,我就放心了。”
陆泓:???
秦嫣反手关好了所有的窗,转过身来,郑重地和他商议,“我有个绝妙的终极计划。咱们要从头布局,一举翻盘,叫东宫换人。”
陆泓:“……”
正屋里同时传来了一声惊呼,和一声金属器具落地的清脆声响。
里间里发出惊呼的,是跟着大姑娘随身伺候的姚黄。
外间哗啦一声,魏紫手里捧着的瓜果银盘翻了。
陆泓随手抛掷小石子的动作一顿,有一枚咕噜噜滚到了墙角里。
“阿嫣,”他顿时觉得头疼起来。
“此事非同小可,你要想清楚了。东宫换人绝不是容易的事,一不小心,全家全族的性命都要赔进去。“
秦嫣早有准备。
“是的。东宫换人,风险很大。”她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许多天的办法: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最稳妥的办法!那就是——嫁给东宫,接近他,然后以儿媳妇的身份,在陛下面前揭露出——你儿子他不行。”
陆泓:“……”
啪嗒一声,魏紫才从地上拣起来的银盘又翻了。
里间伺候的姚黄哇的一声哭了,“大姑娘,你这是什么瞎主意啊。你可要想清楚了。”
魏紫也从外间慌慌张张冲进来了。
“大姑娘别闹了!嫁给东宫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呸,你们慌什么。”
秦嫣训了她们俩一句,转头对陆泓继续解释:“我想了好几天,早就想清楚了。储君关系国本,绝不会轻易更换,一定要有极大的问题才能换人。但是储君如果不行,生不出子嗣,这肯定算是极大的问题了嘛!”
陆泓:“……所以你要嫁给东宫,唯一的目的,就是在陛下面前揭露他不行?”
“对!在陛下面前,以儿媳妇的身份哭诉他不行。太医过来一验,他确实不行,肯定就会换人了嘛。换成旭表哥入主东宫,咱们以后在京城又可以横着走啦。”
秦嫣自信满满地说,“——这就是我的京都横行计划。”
陆泓:“……”
陆泓往身后的粉白墙壁上一靠,深呼吸几次,伸手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阿嫣,我觉得你这想法,不太行。”
……
但秦嫣打定的想法,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当天晚上,秦嫣去了秦相的外书房,直接跟他爹摊牌了。
“我想好了,既然太子殿下送来了玉如意和文书,决意让我待选;我身为大臣之女,不能辜负天家信重。我决意嫁入东宫,请父亲帮忙和东宫协商。”
说完了,满意地回去自己院子休息了。
换成秦相整晚睡不着了。
他连夜召了两个儿子来,书房挑灯,商议到后半夜。
秦家大哥和二哥都快疯了。
两人轮番上阵,一个苦口婆心,一个软磨硬泡,劝了小妹半个月。
但秦嫣从小在各路大反派们的身边长大,早就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才不听他们的。
无论别人怎么劝,她坚持要嫁东宫。
十一月中,礼部许尚书硬着头皮亲自登门,再度送来了大红封皮的入选文书和东宫赐下的玉如意。
秦相当面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痛骂他‘食言多也,能无肥乎!’‘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许尚书职务在身,不得不来这一趟,连连作揖,尴尬地解释:
“原本听说贵府千金和杜家议婚,确实将贵府千金的名字从待选名单上划去了。但后来杜家退定,陆家虽送了信物,却也并未定下……这个,东宫又接连追问了几次,下官只能据实做事啊……”
秦相还要再骂,花厅屏风后却传来了秦嫣清脆的声音:
“多谢许大人今日特意登门。礼部送达的文书和东宫赐下的玉如意,秦嫣收下了。入选之后的步骤,还请礼部尽管按照章程照做就是。”
许尚书听出了秦嫣的意思,大喜过望,连声道,“秦家小姐自己愿意的话,太好了,太好了。秦相爷,下官这就回禀东宫。”
赶在自己被暴怒的秦相赶出去之前,许尚书投桃报李,向屏风后面的秦嫣透露了一句话,“东宫之意,甚为明显。秦小姐日后贵不可言。”
秦嫣:“呵呵。”
秦嫣:“我谢谢他了。”
魏紫和姚黄是知道内情的,私下里抹着眼泪劝了她许多次。
“其他事我们都听大姑娘的,但这次谋划着东宫换人,这个……是不是闹得太大了?”
姚黄忧心忡忡地说,“明知东宫那位不行,大姑娘为什么还要嫁过去?就算东宫换了人,换成了滁王殿下,心向着咱们了……但大姑娘你一辈子也毁了呀。”
秦嫣满不在乎地说,“如果他行,我还不敢嫁呢。他不行才正好,嫁过去挂个名头,我怕什么。”
她对魏紫和姚黄说,“一辈子长着呢。做人的目光要放长远些。等入主东宫的人选换了旭表哥,我们才叫打遍京城无敌手,对家掩面绕路走。想想看那种日子,多爽快!”
姚黄哽咽着说,“万一失败了呢?牵扯进东宫废立,那是杀头的罪名啊。”
魏紫也抽泣着说,“就算成功了……大姑娘,你也是废太子妃的身份了啊。即使日子过得爽快了,但大姑娘你的终身大事呢?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呀。”
一句话提到了古人最为看重的婚姻和子嗣问题,姚黄连连点头。
但活了两辈子的秦嫣才不在乎。
秦府众人又轮番劝了半个月,最后可能是绝望了,日子到了十一月底,众人渐渐放弃了劝说的念头。
秦嫣有时候早上起来去大哥大嫂的院子里串门儿,发现大嫂在默默地替她赶制嫁衣和大红被衾锦帐。
她搂着大嫂的脖子,啪叽亲了她一口,“还是大嫂贴心。不浪费口水劝我,反而帮我准备嫁妆。”
大嫂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抹了抹发红的眼角,“我知道劝不动你。父亲也同我说不要再劝你。你大哥连夜写了几封书信,托人寄去山东老家给母亲说了。——大件嫁妆是家里早就备好了的。但你呀……”
大嫂说不下去了,把秦嫣赶回自己的院子待嫁去,嘱咐她好歹自己亲手绣几副被面,还有香囊荷包之类的也要绣一些,待嫁的礼数要做齐全了。
秦嫣为了自己的‘京都横行’终极大计,重新捡起了女红,整天在院子里绣大红鸳鸯被面。绣废了不知道多少件,最后总算绣出两副像模像样的被面凑数。
一墙之隔的陆泓也很久没有消息了。
自从那天秦嫣同陆泓说了‘东宫换人、横行京城’的绝妙计划,当场斩钉截铁警告他,还当她是姐姐,就别劝她。从小到大的姐弟情分能不能继续下去,就看这一次他的表现了。
家里人轮番上阵劝她改变主意的那些日子,只有陆泓果然一次都没有劝她,只递来一次条子,说已经联系各方了,诸事准备中,一切顺利。
秦嫣满意地想,这小子还算听话。
东宫选妃,虽然章程比普通人家繁琐许多,但那么多人奔走张罗着,速度却是快了几倍。
双十二这天,一大清早地落下漫天瑞雪来。一片银装素裹中,就听到前院敲锣打鼓不停,千响鞭炮四面八方的放,热闹得仿佛提前过新年一样,动静大得吓人。
她这些日子按规矩关在院子里待嫁,自己不能出去,就打发魏紫出去看怎么回事。
魏紫出去了小半个时辰,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大姑娘大喜!”她红着眼圈又哭又笑,“东宫来提亲了!聘礼六十四抬,放了满院子!说的是赶在年前迎娶,新年加新婚,喜上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