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思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将心中积郁的疑惑问出口。
“为什么寻皆允的眼睛,你没有办法救治呢?”
孟映岚:“我后天形成的,他是母胎里带的......具体来说,他是生来异瞳体弱,孟笙歌替他体内种蛊,改变了他的眼睛和体制;而我,我为了某些原因,主动选择成为了异瞳......”
秦思思呐呐:“真的没办法了吗?他若哪日发病——”
“我目前只有暂且抑制异瞳的办法,只对于我有用,我不晓得对于那个少年来说有没有有用,还有他的身体隐藏的病症。”
“你能告诉我吗?”秦思思急切问道。
孟映岚看了眼地上的男人,双眸缓缓陷入回忆。
“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关于一个哑女和笨蛋的故事。”
......
初春三月。
扬州瘦西湖,湖水微漾,杨柳依依。
长长的湖堤之上,一个小少年拿着桃木剑狂奔而去,追上前方的踏青人群。
“师傅,师傅,我想回秣庭山!我会好好修炼的!”
手持佩剑的踏青人群里,为首一个白胡长须仙风道骨的老人,老人回首,拧眉不耐冷喝:“公孙弈,你不去万宝坊和账房先生学做账,偷跑出来做什么。”
小少年“扑通”一声跪下来,脊背挺直,眼神执拗而坚持:“我不要学做账!我公孙家的男儿顶天立地,我要练剑!”
“噗——”
老人四周的同一着装的青衫少年们,不留余力的嬉笑出声:“二弟啊二弟,你还是放弃吧,父亲若不是万般无奈,对你失望透顶,也不会将你遣下山的。”
老人又喝斥出声的人:“阿褚,你作为大师兄,就不要带头胡闹了吧。”
公孙褚切了声,斜眼轻蔑道:“就他那悟性,这么多年只会剑气雷音这基本一式,实在是无可救药的蠢材。”
人群里有人起哄:“就是啊,师傅,我们叫他一声二师兄,可我们哪个的修为不必他高了!”
吵吵嚷嚷之间,老人气得拂袖而去。
公孙褚掀开衣服下摆,啧了声,一脚将跪着的小少年踢倒在地。
“二弟,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总妄想往上爬。”
公孙弈迅速爬起来,拍了拍膝盖的灰,木木站在原地,委屈解释:“大哥,我不想学做账,我只想好好学剑。”
公孙褚拿剑指着他,大骂了一声:“无可救药!”
四周的青衫弟子们将公孙弈推推搡搡,嬉笑怒骂着远去。
看着长堤之上渐行渐远的同门师兄弟们,小少年的嘴巴一瘪,垂着脑袋往湖畔走。
湖堤边,稀稀拉拉上来几个浣衣女,说说笑笑,指着其中一个瘦得宛如豆芽菜的沉默阴沉的少女,小声议论道。
“瞧她,瞧她,她是个哑巴......”
少女单薄的衣袖用襻膊绑在背后,早春料峭,冻得发颤的双臂裸露在外,依旧吃力地双手端着一个又沉又大的木盆,一步一步往堤上走。
“扑通——”
迎面走来一个垂头耷脑的少年,擦身而过之间,撞翻了满满一盆洗好的衣物。
公孙奕幡然回过神来,连连低头道歉:“对、对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抬眼,猝不及防撞入少女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眼前的碧衫少女死气沉沉地盯着她,倔强的唇角绷直,眼底隐隐盈了层泪雾。
今天干了一天的活又白费了,又得重洗。
碧衫少女蠕动下嘴唇,无声地蹲下身,飞快地用手背擦了下眼角,一件又一件捡起地上弄脏了的湿衣服。
第56章 哑女与笨蛋(二)
公孙弈见状, 也满怀歉意地蹲下来, 帮忙捡起一件一件的湿衣服。
“对不起, 你是哪一坊的浣衣女, 我替你同老板说说!”
碧衫女子没有吭声,埋头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抛进木盆里, 一直重复着这个机械的动作。
把地上最后一件湿衣服抛进木盆里,孟映岚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孙弈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后颈。
之后的日日,公孙弈都跑来湖堤,要么没有碰见她, 要么她在岸堤边搓洗着衣服, 沉默着垂着脑袋不理他。
日日想道歉,日日没说出口,又日日跑来湖堤看她。
就这样持续了半月, 他偷偷从万宝坊跑出来, 看到湖堤边围着几个身体健硕的护卫。
一件件湿衣服从木盆里抛出来,四散散落在岸堤上,那端一道尖利的女声传来, 大声指控:“就是她,就是她,刘员外大小姐的耳坠子就是她偷的。”
又一件湿衣服抛出来。
“看,护卫大人, 我搜出来了!”
“您看看是不是这对耳坠子?”
一守卫将耳坠子拿到眼前一看,浓眉倒竖:“正是小姐的东西!”
“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浣衣女,你是哪个坊的,看我不同你老板讲辞了你。”
护卫来回走动间,公孙弈方才透过缝隙看到站在人群之间哑口无言的碧衫女人,她不住摇头,着急辩解的样子。
“说话啊?!”
“护卫大人,她是个哑巴——”
指控的女人话未落,岸堤冲下来一个人。
公孙弈拦在孟映岚面前:“她不会偷东西的!我作证!”
“你——你谁啊你!”
“哦,小人不识,公孙家那个蠢材老二啊!”
“少多管闲事啊......”
几个护卫嘻嘻笑骂着,不知谁推搡了下孟映岚,她跌坐在地,公孙弈气急:“你们做什么?!女人也打么?”
几个护卫一推他的肩膀:“打就打了,一个手脚干净的小毛贼,该打!”
话罢,他们围起来就要踢打地上的女子,公孙弈拔出桃木剑,扑身过去,过了两招,便被甩到了地上。
“让你别多管闲事了,弱鸡。”
围困的人群散开又聚拢,公孙弈冲进人群,手臂一伸将碧衫少女搂在身下,扑在孟映岚身上,拳打脚踢交迭而来。
不知打了多久,不知谁大声喊了句:“万宝坊——公孙家的人来了!快溜!”
围着的护卫和看热闹的女人们一下子作鸟兽散。
湖面的垂柳轻拂,安静下来的岸堤边,只剩抱成一团的两个交叠人影。
孟映岚的耳畔万籁俱寂,她抬眸,发现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少年,朝她傻傻一笑。
“你没事吧?”
孟映岚鼻子蓦地一酸,自从族落里偷跑出来,她四处飘零,就没见过这么一个憨直的傻子。
她掀了掀唇,想反问一句你没事吧。
孟映岚指了指他被揍成猪头的一张脸,公孙弈从地上爬起来:“没关系的。”
“上次我撞翻了你的衣服,害你重洗衣服,我是来给你道歉的,你能原谅我吗?”
公孙弈规规矩矩朝她鞠躬行礼,歉声同她讲。
孟映岚哭笑不得,但她不怎么会笑,勉力扯起的唇角一寸一寸翘起,狠狠点头。
嗯嗯,我早就忘了那件事了呀。
在公孙弈看来,这是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哭丧着脸,他心里有点闷闷然。
“你是不是讨厌我啊,从未听你同我讲过一句话。”
孟映岚神色一愣,脊背僵直。
良久,她蠕动了下嘴唇,葱白的手指伸进木盆里蘸了蘸水,垂首在地上一笔一划写道:我说不了话。
公孙弈看到地上的字,愣了半晌,挠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孟映岚写:不要紧。
公孙弈抿唇笑了下,带着几分腼腆:“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来万宝坊找我,我保护你。”
“我叫公孙弈,你呢?”
地上写:孟映岚。
阴沉沉默的少女缓缓抬起头,唇线悄悄翘起,对上了鼻青脸肿的小少年。
二人愣了须臾,蓦地相视而笑。
公孙弈红着耳根:“你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
几年之后,扬州万宝坊后门边。
天色将亮,暧昧的昏灰裹着几颗透亮的星子,一个碧衫女子利落爬上万宝坊附近的一颗老槐树,衣衫与老树枝叶浑然一体。
双肩沾湿了晨露,孟映岚毫无所觉,她躲在粗壮的枝干上,看着万宝坊的院子一隅,刚刚好可以看到公孙弈在练剑。
他练了很多年的剑气雷音,一直停在了这一招这一式之上,丝毫没有进展和突破。
公孙弈一年比一年颓丧,慢慢开始承认自己天资愚钝,每天早晨坚持练完剑,便开始顺着院子角落的木梯,爬到墙头坐下来。
墙头外长着一颗多年的老槐树,他墙头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一个树洞。
他对着树洞开始例行怀疑自我:“父亲和大哥说得对,师傅看我看得准,我真的不是练剑的料......我要开始放弃了吗?”
孟映岚抿了抿唇,抱着树干,透过枝叶缝隙看墙头的男人。
没有啊,你一年比一年快了啊,你没有发现吗?
“说点儿开心的,今天我又攒了一个星期的衣服嘿嘿,我去找小孟帮我洗,她又能挣不少了。”
话未落,院子里传来账房的无奈叫喊:“公孙弈,你又一大早趴在墙头嘀嘀咕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