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讲话的腔调,和面容,还有身材,跟南边的女子有差异,更不像北方人,又对这个毒药如此了解,她自己也提到了异族,那肯定就是异族人了。
“你这小姑娘还蛮对我眼缘,既如此,我就破天荒管一次闲事吧。”
三个女人在内室谈了许久,外头的几个男人已经等不及了,尤其魏良,几次想要冲进去。
魏亭观察焦躁不安的老父亲,和立在门口宛如一尊玉佛的男人,谁更紧张小九好像一目了然,然而,再仔细看看,晏随那垂在身体两侧紧握的拳头,手背上怒张的青筋一条条凸了起来,要用多大的力道才能做到这样。
男人的深情,往往都是表现在这种不言不语的肢体之中。
妇人终于出来了,跟姚氏一前一后,表情也各不相同,一个眉眼之间好似稍带着一丝喜色,一个神色平静了许多,不如之前进去时那么焦急了。
魏良通过观察她们神色,心情小九这病应该不严重,不觉放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就听到妇人道:“这毒,我是解不了的。”
“解不了,又为何在里头拖拖拉拉。”人前一向温和的魏亭,因为妇人不负责任的表态,也难得动了怒。
他越怒,妇人反而越笑:“我是女人,当然不能解,可他能啊。”
妇人手一指,众人随她手指的方向,齐刷刷看向了---
目光沉练,神色莫辨的晏随。
魏家父子一头雾水,更懵了。
一比较,晏随更显得可贵了,他双手握拳,极为有礼道:“请指教。”
尚京最不缺的就是官宦豪绅,王公贵胄,哪家的牌匾砸下来,都能砸中个六品官,有关勋贵官员的轶闻,自然也不会少,几乎每隔几天都会爆出一桩谈资,供坊间传扬,之前是冯家二公子和敏嘉县主的快速成亲,热闹还没过去多久,现下来了个更劲爆的--
晏王世子居然要娶魏国公九姑娘了!
定完婚,不到三日就要成婚!
奉子成婚都不能这么快吧!
魏家是有多急着攀上这位朝中新贵。
还是晏随有多急着想娶这位据说貌若天仙的魏九。
一直关注两家动静的冯莲也很快得知了消息,怔怔坐了下去,搁在桌上的手一拂,精美的成套茶具纷纷落了地,发出一串又一串清脆的啪嗒声。
失控的情绪使得冯莲红了眼,从喉头发出难以忍耐的怒吼,可吼完了,又仿佛释然了。
“那么想娶,就娶吧,反正你会后悔的。”
那魏娆命不久矣,让她死前风光那么几天,也没什么不可。
第73章 圆满
早前敏嘉和冯钰的亲事传来,魏娆惊讶的同时, 心里就在想, 她才不会像他们那样,慌慌忙忙的, 不必想都知道有鬼。
然而到了自己身上,从两家议亲, 下聘,纳礼, 挑日子, 到成婚当天, 仅仅用了七日。
亲事赶得及,但过程还是井然有序的, 晏随处处周到,该置备的都置备齐了, 给的聘礼也足, 满满一条长街的红木箱子, 从晏王府源源不断抬到了魏国公府, 那一日,整个尚京的人都在谈论这门显贵的婚事。
晏世子有多大方, 有多重视新娘子,聘礼出的有多丰厚,那么多箱子,一看就沉甸甸,装的都是金银珠宝, 魏家几辈子都花不完。
当然魏家本就不缺钱,回馈过去的嫁妆也是一箱箱往外抬,抬了整整一个上午,令坊间咋舌。
偏偏是这两家结亲,叫旁人怎么活。
哪怕新娘子自己,穿上了火红的嫁衣,也仍处于一种大梦未醒的恍惚中。
姚氏立在魏娆背后,给她挽发插簪,看她一副爱娇又犯困的样子,才刚起了,又要睡去,两手支着下巴,眼皮子往下耷拉,精神不佳。
姚氏止不住的心疼。
很多话想说,到这时候,姚氏反倒说不出来了,只能加快动作给她打理妆容,让她早些上花轿,还能打个盹。
考虑到魏娆的身体状况,婚事办得隆重,但到她的部分尽量简化,关上了房门,姚氏一人守里屋,喜娘和女眷通通都在外屋活跃气氛,而魏娆倒在床上打着盹,姚氏给她捏捏手按按腿,只希望她能舒服点儿,少遭点罪。
这一日的尚京,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晏世子的亲卫兵列成两队,一溜地排下去,骑大马,着铠甲,虎虎生风,成了长安街今日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
街道两边不少人家的姑娘们推开了窗,怀揣着激动乱跳的芳心,脉脉含情望着那些个风姿英武的儿郎,若是将士征战凯旋的盛宴,她们都想掷果盈车了。
这时候,肯定会有人问了。
晏世子的亲卫队整整齐齐都在这里了。
那么,晏世子呢?
晏随早已按捺不住,先行了一步,火红的长袍,便是在这黄昏的残阳下,依然耀眼得夺目,然而新郎官勒着缰绳风驰疾行,跑得太快,路人只来得及瞥到那红得惹眼的衣摆,以及骏马踏过去的阵阵铁蹄声,就什么都来不及想,来不及看了。
此时的冯钰站在日渐凋敝的院落里,新娶的妻因为早妊反应在屋里闹脾气,器皿摔破的声响时而传来,还有丫鬟的哭声。
男人置若罔闻,只望着伸出院墙的那一根枯黄枝桠,兀自发着呆。
冯莲走了进来,在这全城喜庆,就连太子都亲自到晏王府贺世子新婚的大吉日子,她穿着一身天青色烟雨长裙,意兴阑珊得好似要跟这冬日一起凋敝了。
敏嘉拉尖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说了我不吃,不吃,烦不烦啊你们,滚,都给我滚。”
冯莲恍若未闻,径自走到廊下的哥哥身边,轻声问他:“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她是觉得大可不必,有皇后和太子在,也能保冯家无忧,哥哥再争点气,考个功名出来,冯家总有一天能东山再起。
“那你呢?”冯钰反问妹妹。
“我,”冯莲一声笑起来,“我不急,我等得起。”
冯钰也笑,只是漆黑的眸,不见丁点暖色。
“可我不想你等了怎么办?”
冯莲笑意微僵:“哥哥你什么意思?”
冯钰不看妹妹,依然望着高高的院墙,淡声道:“太子说来也有十四了,这个年纪娶亲的宗亲不是没有,女大三,抱金砖,你和太子,也算合适。”
冯莲闻言浑身冰凉:“谁的意思?你,还是姑母?”
“我和姑母都有。”
如果只是一人,冯莲还能想办法,可两人都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不想嫁呢?”
冯钰转过头,看向妹妹:“你还想嫁谁?”
语气不重,但冯莲依然能听出兄长话里的质问。
“你可知道两日前晏随找过我。”
冯莲眼前一亮:“他---”
“他可保我入仕,但有一个要求。”
冯钰冷冷的打断,让冯莲那点惊喜又压了下去,小心问:“什么要求?”
“我入朝为官,你剃了发,入家庙,常伴青灯古佛。”
冯莲火热的心一点点冷却。
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被打发到家庙做比丘尼,还不如一刀抹脖子痛快。
冯莲冷得直颤:“他竟然这样不留余地?”
冯钰冷冷一笑,眼里掠过一丝嘲弄:“那要看你做过什么了。”
一个女子,偏生了虎胆,追着男人到了北境,又辗转东南,真以为自己做得那些,能瞒天过海。
冯莲忽而大笑起来,形容癫狂,心神俱碎,一口血更是顷刻间从喉间喷了出来。
她捂着胸口,眼前渐渐模糊,双腿发软,靠着柱子缓缓倒了下去。
冯钰未动,叫来两个力气大的丫鬟,把冯莲抬回去。
人这辈子,不服输,也要认命。
不是自己的,机关算尽,也得不到。
唯有除去沉疴,冯家才能焕发新生。
冯钰拨弄着腰间的玉佩,他所做,为的是冯家,没人能怪他。
迎亲队吹吹打打,只绕了尚京内城一圈,就把新娘子送到了装葺一新的晏王府,喜轿停在了门口,一直跟轿同行的新郎官翻身下马,亲自掀了帘子,将新娘抱了出来。
即便不合规矩,喜婆也不敢多说什么,如今太子都要听晏随的,她一个婆子哪敢置喙。
跨火盆,也是新郎抱着新娘子,不让她脚碰地。
到了拜堂,他才将她轻轻放下,一人拉一边绣球,三下磕完,便送入洞房。
高堂上的魏良百感交集,从不落泪的大男儿今日特别想哭。
朱佑没有子嗣,但多少也能理解魏良的心情,没说什么,只陪着他继续在屋里坐了会儿。
晏随的幕僚都被他打发出去挡酒了,而他自己揭了新娘盖头后,就留在了喜房里,不再踏出。
丫鬟帮着魏娆洗漱,卸了妆就出去了,屋里真正只剩两人。
魏娆忍着困意,环顾屋子,器皿摆件,桌椅橱柜,到处都透着喜气,她是真的嫁人了。
而她从今以后的枕边人,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这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魏娆也曾想过,但没想到这一天到来得这么快,快得她始终没有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