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兰芝倒也算得上大气,听到魏娆的话,先是怔了怔,随即一笑:“不妨事,我很欣赏魏小姐的为人,跟你做个朋友也是值当的。”
父亲从尚京打探到的消息,魏家旁支这一辈根本就没出过双胞胎,更不提有个四公子魏亭,反而嫡系魏国公子女众多,这兄妹四人恐怕是伪造的身份出京,至于为何要出京,慕兰芝想不通。
若真是魏家嫡系所出,宫里有个太子妃,不说揽权争势,荣享富贵是完全可以有的,那又为何在这个节骨眼离京,魏国公蛰居十多年,不过问朝政,也没见和哪个权臣不睦,几个子女先后离京,令人不多想都不行。
而慕兰芝眼前这位魏姑娘,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
亦或者她根本就不是魏家姑娘?
越是疑点重重,慕兰芝越是谨慎,口风上不透露半点,和颜悦色跟魏娆聊些小女儿之间的私房话,大大方方袒露她对魏亭的几分好感,但又不至于殷勤得过分,始终保留着女儿家的自矜。
这也是魏娆对慕兰芝有所保留,又比较爱跟她聊天的原因。
慕兰芝懂分寸,摸得清魏娆的底线,和反感的点,而且慕兰芝人脉广,她用中药材做的祛斑膏在妇人圈里广受好评,很多高门大户家的太太小姐都爱找她买,其中就有不少晏随的爱慕者,有几个地位超然,尤以在北境扎根数百年的安家为最。
慕兰芝说到安家也头头是道:“魏姑娘可能不太清楚,这个安家的老太爷曾跟世子的祖父老晏王并肩,征战沙场,后因给老晏王挡了一剑伤到了心脉,才退守到了后方,做起了文臣。据闻老晏王在世时,就有意要跟安家结亲,只不过晏王有了属意的王妃,没有答应。那安家也是深明大义,不曾有过计较,不过如今到了孙字辈,安家正好有个待嫁的五姑娘,比世子小上个三岁,算来虚岁有十七了,却仍未商议亲事,不知是个什么缘由。”
慕兰芝就差明说人家五姑娘看上你的情郎了。
魏娆感谢慕兰芝的好意,特意给她提了个醒,对晏随虎视眈眈的不只有冯莲,还有个安家,甚至以后还会有什么赵家钱家孙家李家。
不过不管后面会有多少人家的姑娘出现,最重要的还是晏随的态度,他只要守得住,她必也一心对他,再无二用。
这个安姑娘到底是在魏娆心里排上了号,她私信一封给在衮州的哥哥,让他帮着打听一下安家,一个连晏王都要礼遇三分的北境大族,肯定有他们长久生存下来的过人之处。
腊月的第一场雪在魏娆的期盼下终于来了,纷纷扬扬落了一夜,到了第二日,地上全白了,脚下去,就是深深的印子,尽数没到了脚踝,已看不到自己的鞋面。
丫鬟们在院子里嬉笑,边玩边扫着雪,魏娆伏在窗前默默望着,伸出手,洁白的羽毛飘落到掌心,一片片地融到了一起,渐渐化作一滩水渍,消失在她的掌中。
可惜晏随又外出了,在这样一个大雪天,接到皇城那边的旨意,领兵镇压徽城流寇,收复城池。
晏随未必真的听命于朝廷,但攻打徽城本就是他下一步的计划,朝廷这道旨意发下来,正中下怀,也让晏随终于有了往南派兵的正当理由。
晏随走的那天,昂然挺阔地坐于马背上,却顷刻间俯下了身子,在魏娆额头上亲了又亲,没有太多的话要说,因为每一次离别都是为了今后更好的重聚,最终两个字足矣。
“等我。”他说。
她回:“好。”
魏娆在雍城也没闲着,极尽所能地为晏随筹集更多辎重送过去,譬如粮草,被服,尤其这寒冬腊月,雪化之后会更冷,将士们的御寒棉服必须要充足,不能让他们挨着冻御敌。
姚氏说她就是操心的命,人还没有嫁过去,就一心为那位筹划上了。
魏娆有她的道理:“我不为他,也为天下百姓,更是为魏家挣得美名。”
魏娆对外是以魏亭商铺的名义为晏家军筹物资,魏亭起初是不乐意的,但一想到今后可能真要长久在北境住下去,那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随小九折腾了。
魏良在这点上倒是非常赞许女儿,平寇剿匪是关乎社稷稳固的头号大事,轻视不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都该尽一份力。
魏亭理亏在前,顺着魏良道父亲说的是,想了想,又道:“我们来衮州已经有一阵子了,晏王也率大军回了城,于公于私,父亲是否都该上门拜访一下。”
初到一个地方,就是拜访街坊四邻也是该做的,何况他们来的是衮州,晏家地盘。
魏良如今不是很乐意听到晏家,哼了声:“他晏家带兵平乱,我敬他们,可论私,我们魏家跟晏家又有什么私可谈。”
小九太子妃的身份一日不解除,名不正言不顺,魏良也不可能让女儿再嫁人,免得日后感情淡了,这段过往将会成为婆家拿捏女儿的话柄。
“父亲要这样说,那就没得意思了。”
魏亭有时也搞不懂父亲,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团糟,还总是喜欢以过来人的身份对他们说教。
小九生母在世时,将家里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可魏亭就是觉得这位继母并不开心,他没见她怎么笑过,即便面对父亲,也只是那种温良恭谦的姿态,并未见得有多么欢喜。而几个姨娘,对父亲更是恭敬有余,亲厚不足,以至于魏亭想不通,父亲为何要纳这几个妾,生这么多孩子,仅仅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如果是魏亭自己,他宁可一个都不要,独善其身,反而更清静自在。
魏亭读不懂父亲,魏良也看不明白这个儿子,好好的贵公子不当,非要做那底层商贩,风里来雨里去,便是家财万贯,也终究不入流,体面点的人家,哪家看得上。
魏良并非歧视儿子,而是世道本就这样,捧高踩低,趋炎附势,才是人的本性。
一说到亲事,魏亭就不想跟父亲沟通了,三言两语带过去:“父亲不想拜访那就算了,晏王事务繁忙,也未必愿意见我们这些京里来的闲散杂人。”
什么叫闲散杂人?
这话魏良不爱听了,横眉冷对儿子:“那晏家是了得,堂堂北境之主,但我们魏家也不差,做人最不该的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魏亭对此也有话要说:“敢问父亲,我们魏家如今还有威风可言吗?”
太子妃的头衔,于他们魏家而言就是催命符,魏亭如今比谁都希望刘家气数快点尽,刘家完了,太子妃也就不存在了,小九又是自由身,宫里的小八也能出来了,今后谁主这天下,都与魏家不想干了,当然是晏随最好。
这边魏亭没能说动魏良,晏家总管晏明也未能说明自家主子,反而被晏王指着鼻子数落一通:“我还没死呢,你就跟那小子沆瀣一气了,不如我把位子让出来,你直接跟了他可好?”
晏明一听哪敢再说什么,弯了腰诺诺称是,内心苦恼至极。
他就是夹心酥,夹在大小主子中间,两边不是人,当儿子的要他尽可能地多在父亲面前为晏家人美言,做父亲的是半点都不想听到跟晏家有关的任何事,这可叫他如何是好。
忽然,晏王招手问晏明:“锦乡侯的那个女儿走了没?”
晏明忙答:“还没,早就递了帖子要拜见王爷。”
晏王哦了哦:“她一个小姑娘,见我作甚,若为亲事,也该由她父亲来提,小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算怎么回事?”
还是这世风变了,不如他那时纯良了。
晏明也说不清,只能回:“世子人中龙凤,要攀亲的人家自然是多的。”
那必须,他的儿子。
晏王捋了一把积蓄了多年的美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比打了胜仗还愉悦。
“说来,安家那个丫头,也快十七了吧。”
晏明:“是的,日子凑的好,正月初一。”
晏王忽而笑起来:“是个吉利日子,这姑娘有福啊。”
晏明心口一紧,完了,好像说错话了,世子要他为魏家说好话,这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别家姑娘了。
“晏明,晏明!”
晏王一下提高了音量,晏明猛地回神,微弓着身子,激灵一声到,晏王瞪了他一眼,骂他做事越来越不尽心了。
晏明有苦说不出,只能低着脑袋任由主子数落了。
父子俩不是一条心,看中的也不是一个姑娘,未来的晏王妃到底花落谁家,他也愁啊。
被人愁着的魏娆打了个喷嚏,姚氏正在做酸枣糕,听到后抬眼看了看穿上了袄子依旧娇俏窈窕的外甥女,说她就爱讲那不值钱的漂亮,也不知道多穿件夹袄。
魏娆裹紧了毛绒绒的大氅,一副不怕冷的表情:“我只是鼻子痒,才不是冷。”
双胞胎这时来到了院门口,魏栋拉住想要进去的魏梁,世子交代过,女子住的地方,不是他们该来的,便是妹妹,也该避嫌。
魏栋叫丫鬟把魏娆喊过来,他们有话要说。
魏娆换了件更厚更挡风的大氅,将大大的风帽拉到头顶,都快把眉眼遮住了,魏梁见妹妹包得这么厚,打趣她是有多冷,不过也怪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