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雨在沈芙坐在软垫上之后, 弯腰悄声附耳道,“小姐, 杏雨没说错吧?小姐这么好看,果然所有人都在盯着小姐看。”
沈芙闻言微微掀起低垂的眼帘,就见对面聚着的那些男子登时犹如惊弓之鸟, 猛地移开视线,装作与旁人说话,但没多久视线又若有若无地瞟来:“……”
沈芙见此弯了弯眼眸,但很快她的视线让人遮挡,眼前光线黯淡下来。
一众水灵灵的姑娘相携而来,粉裙蓝裙白裙,如花蝴蝶那般蹁跹地站在她的眼前。
杏雨瞧这阵势,以为来者不善,眼神紧紧盯着她们。
江荣恒正光明正大地打着沈明承的幌子,让他们都别惦记沈妹。
他的眼尾余光从始至终都有落在对面,眼见那些贵女们将沈妹团团围住,颇有来势汹汹的为难劲,反手撑桌跃过,低喃,“可不能让她被欺负去了。”
“……”
“芙妹妹,你这纱裙是哪家铺子做的呀?”
“这是香云纱吧。我惠妃姑姑前年也赐了我半匹,一直没舍得用。”
“芙芙你用的什么香?味道好特别,有点淡淡的清苦,但闻着舒服。”
“那从小喝中药岂不是很苦……”
“沈姑娘你也觉得我胭脂好看?这是云仙阁的,我跟你说,她家的胭脂盒花纹特别好看呢。”
江荣恒神情一愣,只听了一点,讪讪摸鼻离开了。
他所以为的来势汹汹,竟然是欢欢喜喜地谈论和分享这些胭脂水粉衣裳香料等琐碎,没有半分勾心斗角:“……”
林芝芝只慢了她们几步, 眼睁睁看着她们以沈芙为中心,聊得热火朝天,从城西的胭脂水粉铺子一直说到城东的吃食铺子。
甚至一个眨眼间,都约好下次结伴出游一事,汪员外之女更是主动提要做东。
“??”
林芝芝自诩与她们熟识,眼下非但无法真心融进她们的话题,更生出了格格不入之感。
想起当初她费工夫交好她们,再看向此刻之景,林芝芝脸上的神情又难看了一瞬。
“芝芝,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是不舒服吗?”有好友撇头无意瞧见,关心问道。
林芝芝轻轻点头,想夺回所有人的注意,虚弱蹙眉,“嗯,身体是有点儿不太舒服。”
杏雨见采薇瞪她,她跟着瞪了回去,再抬眼,就见林芝芝矫情造作的虚弱之态,“……”
若不是她陪小姐多年,清楚真正病弱之态,差点就信了她这番姿态。
所来赴宴的都是大门大户的嫡出贵女们,从小不说娇宠但都是被捧在手心养着,吃穿不愁,地位稳当使她们不兴于成日勾心斗角。
她们清楚赴宴的目的是扩大人脉,是彼此交好而不是结怨。若恰好不合眼缘则客客气气,合了眼缘则热情相待。
总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安宁郡主来了!”有人低呼,纷纷侧身让其走来。
安宁郡主是圣上最亲近的侄女,永安王的长女,其郡马爷为大理少卿。
安宁郡主着一袭华贵的桃色绮罗之衣,挽着的妇人发髻大气繁复,凤眼微挑,端庄大气中隐有女人的媚色,但眼神锐利,使人容易生怯,不敢正视。
“见过郡主。”
安宁郡主走近,目光落在沈芙的身上,眼神放柔和了些许,“眼见为实,沈姑娘果然生得极好,多谢沈姑娘今日愿意卖本郡主一个面子。”
“若非身体有恙,臣女一直都想前来赴宴。”沈芙轻声细语,眼神温软:“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臣女心之向往。”
安宁郡主脸上的笑意深了深,只觉得沈芙有着其他贵女身上没有的温柔气息,令人生不出厌恶感。
即使多年因病弱喝药,她身上淡淡的清苦药香反而沁人心脾,在一众甜腻花果香味中独有风情。
安宁郡主难得多关心几句,又道,“本郡主特地吩咐人备了点薄礼。”
沈芙对上安宁郡主含笑的眼睛,微微弯眸,“臣女多谢郡主。”
安宁郡主身后的侍女上前将一个匣子递给在沈芙身后站着的杏雨,而后安静垂首退回郡主身后。
林芝芝眼眸微闪,她常赴安宁郡主的私宴,从未见得有人有如此待遇。
林芝芝心下忿然,稍侧眸看向旁人,只见她们神情自然,最多流露出惊讶和艳羡之色,似乎处于阴暗面的人只有她一个人。
春日宴开席的时辰渐渐临近,下方空地处的乐师 退至一旁,让舞女们缓缓上场。
舞女们蒙着淡粉面纱,眉间点染桃花。
从画舫上走下来的侍女们陆陆续续上新鲜瓜果、糕点、吃食,绿釉瓷的酒器为别出心裁的双嘴执壶。
一为春茶,一为桃花酒。
舞女们的舞姿曼妙轻盈,有人开始捻糕点,饮酒,小声交谈。
“这桃花酒是用冬日贮藏的雪水和新鲜摘下含苞的桃花酿造,并不容易醉。”
“等舞女跳完这支春日舞,就要开始击鼓传花了,清婉你说要是传到我了,选饮酒还是选抽竹简?”
“抽竹简很有意思的,都是男女对诵。”
许清婉跟身边人说话的同时并未冷落在她身侧的沈芙,特意凑近沈芙轻声咬耳朵,“沈姑娘你第一次赴春日宴,可有不清楚击鼓传花的地方?”
沈芙低眼望着杯盏中的剔透酒水,正犹豫要不要尝一口桃花酒,就听许婉清轻轻问她知不知规则。
沈芙将她所知的与许清婉说来,“鼓声停,手握桃花枝条的人可以选择饮酒,但也可以抽竹简做其上注明之事?”
“对,如果选抽竹简,要先从对面席任意选位公子。春日宴的竹简上每年都是对诵关于春日光色的名诗,不过……”
许清婉狡黠一笑,“不过竹筒里都会藏有几支竹简内容是男女对诵的情诗。”
这就是大德女子最为大胆奔放之处,玩击鼓传花抽竹简,当众与挑选的公子对诵诗词。
尤其若抽中的竹简内容为情诗,吟诵的双方男才女貌,不仅赏心悦目,更是一件极富有诗情画意的雅事。
许清婉若有所思,说道:“可是芙芙你身体不好,桃花酒还能勉强,击鼓传花的那黄酒对你来说太烈了,这样一来,岂不是只能抽竹简了?”
舞女的曼妙舞姿隐约到了尾声之处,已有侍女上前将男女的席位距离拼近,仅隔七八十厘米,正在为击鼓传花做准备。
※
王公公总觉得,今日一晨起,太子盯着雪球的视线便微有深沉之意。
贺兰昭屈指敲桌,终于挪开落及在雪球身上的视线,问道:“沈将军今日可有在校场?”
“并未,似在府中陪着沈夫人。”王公公一板一眼地答道。
“沈明承呢?”
王公公不清楚太子为何突然关心起了沈将军府的人。
沈将军府除了侍卫外,还有沈霄精训、上阵杀敌过的一支沈家军严守,饶是东宫的探子也都只能摸到其表面。
“沈明承与沈明煦近来似乎一直在忙商铺之事。”王公公一口气将这二人所忙的事情长话短说。
贺兰昭食指摩挲案桌上铺设的宣纸,纸上他只提笔落了一个“沈”字,一一问遍所有人之后,他漫不经心地撩起眼,“那另一人呢?”
另一人?
王公公楞了一下,另一人是谁?
沈将军 不是只有两位公子吗?难道沈将军还有私生子?!这绝对不可能啊……
贺兰昭唇线微平,见王公公那胡思乱想的模样,语气平平:“王公公你不知孤所说之人是谁?”
“沈将军可是有私生子?!”王公公又惊又疑。
王公公见太子神情一冷,自觉说错了话,细细琢磨那另一人是谁,瞬间了然,“太子怎不直接说是要问沈小姐。”
贺兰昭低眼的眸色冷淡,屈指敲桌的动作微顿,心底越发觉得近来的王公公话变得太多了。
“沈小姐她今日赴安宁郡主的春日宴。”王公公低低补了句,“看这时辰,现在可能是在击鼓传花了。”
每年安宁郡主的春日宴都是走这一流程,但凡赴宴几次,闭着眼都能说出这春日宴每一时辰的安排。
先是赏舞蹈,再是击鼓传花,投壶,男子可骑马射猎,女子则沿溪踏青,赏大好春光。
春日宴除了单纯的赏花饮酒吃食听乐外,更着重于贵女们与京城青年才俊能有熟识的机会。
当年安宁郡主便是在春日宴上与郡马爷看对眼,成了桩琴瑟和鸣的佳话。
贺兰昭闻言,微微阖起的眼眸倏地睁开来,眉心蹙起,“春日宴?”
※
击鼓传花共有十轮,沈芙病弱,不宜饮虽温和但后劲大的黄酒,若是桃花枝条真落在了她手中,肯定只能闷头选抽竹简了。
好在五六轮过去了,沈芙运气极好地并未被停中,次次轻松避过。
她眨眼看着林芝芝两次都选了顾清寻,许清婉在稍后也选顾清寻,之后手握桃花枝条的顾清寻则选饮酒,庄鸿选了许清婉。
沈芙心想这桃花枝条是到不了她手中了,于是怡然自在,以为没有人注意她,低头悄悄抿了一小口纯度低的桃花酒,口感微有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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