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握瑜,厚德载物,他万分庆幸那天抱着试试的态度进了谭家的门……
刘明章站在鲁学政身后,内心难掩震惊,他竟然猜错了,谭盛礼有真才实学,且才高八斗满腹珠玑,只是平日里藏拙不显山露水罢了,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看他精神恍惚,谭振兴笑得难掩得意,他立在谭盛礼身后,眼睛直勾勾地向刘明章射刀子,毫不掩饰自己对刘明章的厌恶,期间,刘明章给谭盛礼添茶,他担心茶里有毒,硬是偷偷拿掉换了新茶杯再给谭盛礼满上。
这会两人视线空中交汇,又是番刀光剑影。
桌边的谭盛礼并未注意身后的谭振兴,还是刘明章突然开口引起他注意才回眸看到谭振兴在身后的。
刘明章道,“恭喜谭大公子考上秀才……”
谭振兴歪嘴,假惺惺的,谁要搭理他啊,细想不对劲,他纠正刘明章措辞,“是廪生。”
秀才好几十个,廪生只有十个,别以为他不知道刘明章故意混淆视听损他学识。
刘明章愣了下,纠正道,“是我不够严谨,恭喜谭大公子榜上有名且名列前茅。”
谭振兴扯了扯嘴角,装作耳聋,并不答话。
场面突然冷了下来。
鲁学政想起什么,道,“明章说受过你教导,如今算来,竟是我捡了便宜……”
“学政大人怕是搞错了,我父亲并未教导过刘秀才,刘秀才能考上,靠的勤学苦读日夜不辍。”谭振兴撇嘴,刘明章考的什么名次?说出去不是丢父亲的脸吗,要知道,父亲教的学生,最差的是谭生隐,院试第十三名,刘明章哪点能和谭生隐比啊。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谭盛礼皱了皱眉,谭振兴心知自己又闯祸了,懊恼不已,怎么就管不住嘴呢,说好谨言慎行的,看到刘明章就全忘了,他急忙朝鲁学政拱手,脸上略带着笑意,“学生没有别的意思,刘秀才自始自终就鲁学政您这个老师而已。”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刘明章这等背信弃义之人,没资格认谭盛礼作父亲。
明明是嫌弃急于撇清关系,听在鲁学政耳朵里却不同,认为谭振兴面面俱到,不愿和自己抢功劳,刘明章年轻,心性坚定,拜在自己门下,他日中举或中进士,众人皆知是自己教出来的而非谭盛礼,谭振兴这般说,真是为他考量呢。
有谭振兴亲自辟谣,不用担心日后有人故意诋毁他清誉了。
鲁学政收刘明章纯属看他文章好,文章即见人品,他看刘明章出身寒门,却言行有度,且心性坚定,为人孝顺,这样的人他日高中,定会懂得感恩,其实,他今日来还想将谭家父子收在门下的,如今看来,是他狂妄自大了,谭家不需要老师,有谭盛礼就够了。
如此也好,免了刘明章尴尬,他知道谭刘两家的事,刘明章休妻实属被逼无奈,任谁爹娘以死相逼做儿子的都会休妻,不过他警告过刘明章了,读书人最终品行名声,自己有错在先,遇到谭家人要好好赔罪,今天看刘明章和谭振兴相处还算融洽,他心里宽慰,有意缓和双方关系,扬声道,“明章经常在我面前夸你文采斐然……”
“什么?”谭振兴担心自己听错了,贴着耳朵往鲁学政跟前凑,“你说刘秀才夸我?”
怕不是脑子进水了吧。
见他又开始犯浑了,谭盛礼轻咳了咳,“振兴。”
声音低沉,带着浓浓警告,谭振兴立刻直起身,脸上笑出朵花来,“听说刘秀才舌灿莲花,能得他夸赞真是太难了……嘻嘻嘻……”
谭盛礼:“……”
不出意外地,谭振兴又挨打了,谭盛礼觉得打大不过瘾,这次直接打屁股,疼得谭振兴嗷惊声尖叫,“父亲啊,我错了啊。”
谁让刘明章没事去学子宴凑热闹啊,害得他又挨打,呜呜呜,谭振兴趴在凳子上,恨得牙痒痒,等着,谭盛礼在他不好多言,等两天他屁股的伤好了非要去问鲁学政说说不可,收那等不忠不义的人为学生不怕遭报应吗?
嗝……
“呜呜呜,父亲啊,我错了啊……”
谭盛礼:“……”
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谭振兴伤了屁股,后背又有伤,左手还痛,简直没有比他更惨的了,做错事的是刘明章,到头来打都让他挨了,谭振兴咽不下这口气,晚饭过后,趁谭盛礼和赵铁生在屋里说话,他偷偷溜进灶房,“小妹,小妹……”
谭佩珠回眸,看了眼门外,声音温柔,“大哥找我有事?”
“我今天碰到刘明章了。”害怕外人听见,他进屋后关上灶房的门,声音沙哑道,“他拜了学政大人为师,你帮我想想法子。”
所有兄弟姐妹,谭振兴最相信的就是谭佩珠,上次对付刘家人他做得滴水不漏,连谭盛礼也没逮着错处,都是谭佩珠教得好,他自叹不如。
“大哥,你们已经是秀才,和刘家人计较作甚,他拜名师也比不上你们的。”谭佩珠洗干净碗,又拿干净的棉布挨个挨个擦干,整整齐齐的叠好放进碗柜,垂眸望着谭振兴红肿的左手,“大哥,等你伤好再说罢。”
谭振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坚持,“小妹,你就教教我吧,你放心,出了事我不会供出你的。”上次谭振业问他,他什么都没说,他很有诚信的。
谭佩珠不语,偏头望了眼窗外,“大哥,三哥聪明,你让他想想办法吧。”
“他?”谭振业忙甩头,被谭振业卖了他都不知道,不敢信谭振业的鬼话,“小妹,咱们都是为长姐好,刘明章就是个混账东西,理应把他的丑事宣扬开,要他在城里混不下去。”就在刚刚,谭振业告诉他刘家买了处宅子,过几日就要搬新家了,想着和那样的人同在一座城生活他就呼吸难受喘不过气来,必须把那家子弄走。
他把刘家的搬家的事说给谭佩珠听,谁知谭佩珠坚定地回绝了他,“大哥,刘家有学政大人撑腰,咱少惹得好。”
谭振兴:“……”刚刚还说拜名师爷不如他们,现在有学政大人做靠山就了不得了?
“小妹,要大哥给你跪下吗?”
谭佩珠:“……”
不多时,谭振兴走出灶房,手里端着谭佩珠盛的糖水,笑靥如花地喊,“大丫头,大丫头,小姑给你弄糖水喝了。”
书房里,听到谭振兴声音的谭生隐完全无法静心写功课,问谭振学,“振兴哥不是伤得很重吗?”听声音不太像呢。
谭振学头也不抬道,“药膏效果好吧。”
这时,桌边的谭振业抬头,目光幽幽地看向夜色,笑了笑,“人逢喜事精神爽,约莫遇到什么好事了吧。”
第55章
知子莫若父,听声音就知道谭振兴又要起幺蛾子,谭盛礼脸上不露分毫,为赵铁生整理书籍的动作却慢了少许,见状,赵铁生宽慰他,“大公子恩怨分明,品行端方,不足为忧。”
谭振兴私底下常常犯错,人前却成熟稳重言行得体,学子宴上,纵然对刘明章怀恨在心,也不曾做出过激行为,实属难得了。
几位公子,性格迥异,但都很孝顺。
“他若听你这般称赞,恐怕偷笑得睡不着。”
见过谭振兴窃喜的模样,赵铁生毫不怀疑谭盛礼说的,要他说,谭振兴就是个活宝,全家人属他最能闹腾,谭盛礼看紧些不是坏事,不再聊谭振兴,而是问谭盛礼今后有何打算,仰慕者甚多,递过来的文章数不胜数,明年就乡试了,谭盛礼日日指导其他人文章少不得会耽误授课,影响几个孩子学业就得不偿失了。
此事谭盛礼早想好了,道,“此去绵州要半个月左右,我寻思着年前举家搬到绵州去。”接连两日砍的柴未进城就被人买了,大抵是冲着谭家名声而来,谭家在院试崭露头角,受人敬重,几个孩子心性不坚,时间长了,难保不会消磨斗志,养出身纨绔病来。
搬家最好。
况且世道好,沿途风景好,适合几个孩子游历修养品行。
赵铁生没料到他们还要搬家,转而想想又不无意外,谭盛礼高山仰止虚怀若谷,长隐于此未免可惜,绵州繁华,去绵州更有作为,他问,“谭老爷还会回来吗?”
他说的是回惠明村。
谭盛礼默然片刻,道,“但愿能回罢。”
待考完科举要好几年,几个孩子又不成器,谭盛礼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到处走走,如有机会,定然要回惠明村看看的。
老人间的离别远比年轻人更悲恸,因为到他们这个年纪,或许永远都见不着了,此刻望着谭盛礼温润如初的面庞,赵铁生有些泪湿,背身掩去,声音略微哽咽道,“我尽量活久些,在惠明村等谭老爷回来。”
谭盛礼沉吟,“好。”
离别多伤感,赵铁生心里堵得难受,不想太过沉浸在离别的愁绪里,忍住喉咙不适,说起回村教书事宜来,不怕人笑话,他虽为廪生,钱袋却空空如也,满心想着回村教书,可村里连学堂都没有,他琢磨着要不要向谭盛礼开口。
谭家人走科举,名声尤为重要,若出钱建学堂,定能博得好名声,将来入仕也有底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