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直到进了府城,谭盛礼都被让他单独去卖柴,心里不禁觉得遗憾。
不过很快就被府城的热闹吸引,哪儿还记得什么遗憾。
天色已晚,继续赶路的话天色黑尽恐怕找不着歇脚的地儿,正好要去书铺买书,谭盛礼就让他们赶车进城,明早再走。
街上喧闹,行人来来往往,要比桐梓县繁华得多,谭振兴像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书生,看哪儿都觉得新鲜,便是街道两旁的树他都觉得更高大粗壮,惊叹声快把街头卖艺的掌声给比下去了。
谭盛礼骂他,“再吵信不信把你丢下去。”和谭振兴说话就不能好言好语,你稍微给点颜色他就开染坊,这不,他训斥两句耳根子就清静了。
依着谭振学指的方向,他们找了间深巷的客栈,来不及喝杯茶,谭盛礼问了书铺位置就离开了,留下谭振兴额手称庆,“二弟,父亲出去快活了,咱们也去吧。”
谭振学:“……”
“大哥,是不是两天没挨打你皮又紧了。”
父亲明明是去书铺买书的,从谭振兴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不得劲呢。
“哪能呢,后背还痛着呢。”除了痛还痒,总想伸手挠,又怕挠狠了留疤,谭振兴硬是忍着不敢挠。
谭振学铺好床,打开包袱,里边是他以前写的文章和诗,离家前想卖掉的,谭盛礼说留着以后有用,他就全带着了。
“大哥,看书吧。”虽说在马车里天天都有看书,注意力终究不如在家的时候,不好好看书,明年院试又白来一场。
他们住的楼上,推开窗户就能看到热闹非凡的大街,谭振兴按耐不住了,“父亲都不在咱们还看什么书啊。”
“父亲会回来的啊。”谭振学不知谭振兴脑子里装的什么,他翻开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起来。
谭振兴觉得无趣,出去找谭振业,看谭振业和谭生隐都不搭理他,他只能去找汪氏。
汪氏诚惶诚恐,“相公,府城物价高,咱们没钱啊。”而且也不识路,走丢了怎么办?
“出去看看热闹哪儿就用得着花钱啊,咱家也不穷,你能不能别整天想着钱钱钱的,市侩!”谭家是书香世家,不能沾染了铜臭味,想到这点,谭振兴警告汪氏,“城里不比村里,你的言行举止彰显着谭家长媳的风范,不要给我丢脸。”
要不他为什么想休妻呢,汪氏出身乡野,目光短浅,进城容易被灯红酒绿迷眼丢谭家脸面。
不行,必须休妻。
第29章
借着昏暗的光,他打量着汪氏,皮肤黑黑的,脸颊略显圆润,换尿布的双手粗糙宽厚,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看着就是乡下人,气质朴素其貌不扬,他摸自己的脸,五官精致仪表堂堂,哪怕穿着件素净的长衫,看气质谈吐也知是读书人。
细细想来,汪氏和他太不登对了,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汪氏明摆着配不上他吗。
见汪氏拿着换下的尿布闻,闻了后笑眯眯地搁在旁边,他眼睛都瞪直了,就没见过如此邋遢的人,打了个哆嗦,赶紧拿起书箱里的书,三步并两步地去了隔壁。
府城的书铺书类繁多,除去科举类的书籍,还有各式各样的话本子,以及各地院试乡试的优秀文章,琳琅满目,谭盛礼顺着挑了两本书和几章乡试考卷,南北东西考生水平参差不齐,乡试考题亦有不同,乡试考卷是学习各地民风习俗最好的书籍,他挑了几篇比较有代表性的文章,再去找各届状元榜眼探花的文章却是找不到了。
问书铺老板,老板解释,“两榜进士的文章字字珠玉,价格比书更贵,担心进进出出的人摸花了就没放外边,你若想要,我去内室给你拿。”
谭盛礼问,“文章怎么卖?”
店铺老板上下打量谭盛礼眼,斟酌道,“前两届状元的文章八百文,榜眼文章六百文,探花文章四百文……”说着,他顿了顿,“如果你要得多,价格可以稍微少点。”
谭盛礼皱眉,两篇状元文章就八百文,米价不过几文,照这算法,两篇文章够买上百斤粮食,寻常百姓从年初忙到年尾能攒上百斤粮食就很欢天喜地,若知道两篇文章便要他们忙活整年,谁还敢供孩子考科举?
而且状元的文章是针对科举考试,不像《千字文》《三字经》启蒙类的书能渊源流传,因为过几年就淡出人们的视野了。
以书铺卖的价格,没几个读书人能承受得起,尤其是寒门学子,更难坚持下去。
见他气质不俗,书铺老板小声道,“老爷若是想买,能再少点,只是再低不能超过这个数…”他比划了两根手指,六百文,再少不能少过六百,“此去京城要两个月左右,山路难走,途中又有山匪,更是艰难,不瞒你说,不止文章,但凡从京城运来的都贵。”
文章书籍类的还算好,首饰布料那才贵得离谱,整个府城,沾上京城字样的铺子就没便宜两字。
他给六百文完全是看谭盛礼容貌儒雅,有贵人之气,换做其他人,少两文钱他都不卖。
做生意的都是人精,谭盛礼明白他的意思,但没有买,六百文于他而言略微昂贵,他决定等到郡城安顿好再做打算,总不能为了读书不顾全家人的死活。
科举开销远比他想的大,现在不省着点,将来要钱拿不出来就悲凉了。
他就买了几本书,走之前问老板抄这么本书给多少钱,老板摸不准他的心思,如实道,“根据书卖的情况来定,卖得越好的书抄书需求量越大,其中,以字迹好的为最贵…”
在他的书铺,卖得最好的是话本子和每年院试案首的文章,毕竟书铺就靠府城的夫人小姐和读书人养活了。
本来想顺嘴说两句,但谭盛礼已经走了,他摇摇头,倒不好多言。
他阅人无数,寻常读书人来他铺子转转就知他能不能考上,以他的眼光来看,此人绝非泛泛之辈,至于是不是走科举的,他倒看不出来了。
要说他走科举,但以他的年纪和气质,少说是个举人,府城多大点地方,举人就没他不认识的,要说不走科举,但他通身的高贵儒雅从何而来?
谭盛礼不知道买个书就能引书铺老板生出好奇心,他走出书铺,没有立即回客栈,而是顺着热闹的街道逛了圈,去几间铺子问了价格,和书铺老板的说法相同,带京城字样铺子卖的东西要比其他贵得多,但整体而言,物价要比桐梓县贵不少。
货比三家,沿着街道走了两圈,谭盛礼买了些干粮,回到客栈已经很晚了,谭佩玉在房间里教谭佩珠做针线活,汪氏带着孩子不给两人添乱,而谭振兴他们则在读书。
谭振兴读书声音嘹亮,死记硬背不求甚解,读书的速度很快,谭振学他们则慢得多,谭盛礼在门口站了会,听到谭振兴读错两个字他才推门而入,“你们吃晚饭了没?”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桌边四人战栗了下,谭振兴欣喜道,“吃过了,客栈的面不错,父亲要不要尝尝,我下楼和小二说声。”
“不用,我吃馍馍就行。”谭盛礼放下买的干粮,检查了遍几人背书的情况,谭振兴错的多些,谭振业和谈生隐稳重,背的内容少,出错的地方也好,至于谭振学,要比他们都好,谭盛礼把买的书给谭振学,是《左传》和《新论》,谭振学读过点,但内容深奥他就弃了,他惊讶,“父亲,这些书要乡试才用得上吧。”
他连院试都没过,这类书用不用得着还不好说,现在看是不是为时过早了啊。
“你能看多少看多少,不懂的做好标注问我。”谭盛礼知道谭振学的学识在哪儿,院试不难,难的是心态,心态能调整。
谭振学不再说什么,将书收好,继续读手里的书,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本书他早倒背如流了,然而翻开再看,总能有其他收获,他与谭盛礼说,谭盛礼点头,“拿笔做好批注,你大哥他们读的时候也算也捷径了。”
谭振兴偏头瞅了眼,“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有什么难的,他也会,就谭振学大惊小怪的,他不甘落后道,“父亲,我好像也会,要不要也做上批注啊…”
谭盛礼掰开馍馍咬了口,有点硬,他就着水咽下喉,没个好气道,“你把书读顺再说吧。”睁着眼睛瞎读,读给谁看呢?
“我读顺了。”谭振兴承认荒废了几年,然而这半年勤追猛赶并没落后多少了,四书五经的背诵没有任何问题,顶多就是有些词句释义记不住,也不是记不住,就是有些句子释义马马虎虎过了,但谭盛礼要求高,要他弄懂每句话的释义,四书五经这么多的内容,得学到猴年马月啊,要知道,他刚把四书读完,五经刚开始呢。
“读顺了?”谭盛礼不咸不淡地反问,谭振兴忙不迭点头,自信满满道,“读顺了。”他指着书页的字念给谭盛礼听,以示自己专专心心地在读,语速快是他嘴皮子利索,和不认真没有任何关系!
谭盛礼垂眸,看他手指着的两行字,蹙起了眉,原因无他,书上的内容有误,他在门外听到谭振兴读错两个字怀疑他没有用心,没想到问题出在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