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佩珠和汪氏在门口等着,听到车轱辘声,高兴地迎了出来,身边的大丫头挥手,“祖父,祖父。”
嗓门嘹亮,却不冒失,在薛家族学里,两人学了更多的礼仪,长辈面前大声喧哗是不允许的,大丫头喊,“祖父,祖父。”
汪氏歪头,“世晴怎么知晓是祖父?”大丫头她们大了,人前唤丫头不好,汪氏不再叫她们小名了。
“薛夫子说祖父有帝师之才,会试于他不是难事,最先归来的定是祖父。”大丫头言之凿凿地说。
旁边有个爱附和人的世柔,“是啊,不仅仅是薛夫子,族学里的其他夫子也很佩服祖父。”她们认识薛家小姐,从薛家小姐嘴里听了些事,知道族学里的学生之所以安安静静听课,都是祖父教导的功劳,祖父在那些学生眼里有很高的地位。
待车帘掀开,姐妹两看清楚那张脸,投以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兴高采烈的跑上前,要搀扶谭盛礼下马车,谭盛礼好笑,“祖父还健朗,用不着搀扶。”
“会试既耗心力又耗体力,大丫头搀扶着祖父罢……”
大丫头小手白皙,稳稳的握住谭盛礼的大手,看了眼马车,“父亲他们还没回吗?”
“没。”
前两晚都有听到谭振兴的鼾声,想来没什么好担心的,谭盛礼问大丫头在族学怎么样,大丫头捡好玩的事儿说,夫子讲课枯燥,胜在她们自己会找乐子,薛家小姐拿了绣活去做,她也带着去了,“祖父,大丫头会绣花了。”
就是针脚歪歪扭扭的,绣得不好看,大丫头道,“我给祖父绣花。”
族学没有女工课,平时在家看着汪氏和谭佩珠做针线活学了点,还得继续学。
“好啊。”
谭盛礼问了她们几句功课,到谭佩珠和汪氏身边,问她们家里这几日有没有什么事,谭佩珠整日待在家,都是汪氏出门应酬,汪氏摇头,“家里都好。”
“那就好。”
谭佩珠垂着眼睑,双手捏着手帕,略微有丝紧张的问,“父亲考得如何?”
“还行吧。”以他的学识和阅历,参加会试对其他人来说不公平,可形势所迫……唯有留两题空白来弥补心里的过意不去……
谭盛礼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不会让谭佩珠她们失望,但他在房舍听到铃声响起有人提前交卷时想到的就是让两道题给这批有才华有远见的年轻人,他年事已高,撑不了太久,而他们年轻,是朝廷的栋梁,谭盛礼看了眼谭佩珠,想说点什么又咽回去了,只说,“外边风大,回去再说吧。”
听他说话的口吻不似乡试干脆,谭佩珠皱了下眉,道,“好。”
院子里的花骨朵开了,隐隐有香味萦绕,谭盛礼问谭佩珠,“父亲若考得不好你可会失望?”
最初他走科举是希望让谭佩珠她们过得好点,摆脱谭家姑娘的宿命,顺便为谭振兴他们做示范,以身作则,教会他们撑起家业该怎么做,然而进了考场,对其他考生的亏欠又会蔓延上心头,尤其是这次,他感觉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很多,自己突然冒出头,占了个进士的名额,于他们而言是不公平的。
心情复杂又矛盾。
夜色昏暗,院子里没有掌灯,谭佩珠搅着手里的手帕,低低道,“不会的,父亲为我们已够操心的了,无论此次结果如何,我都知道父亲尽力了。”
谭盛礼没有再说什么。
回屋先洗漱,完了出来吃点东西填肚子,卢老头赶着马车又去等谭振兴了,乞儿随他同去,他回书房看书,快子时了,外边传来动静,谭振兴和谭振学先回来了,谭振学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谭振兴则显得尤为欢喜,明算有四道题太难了,他感觉又要写诗填充了,哪晓得不知怎么突然开窍了,刷拉拉就把题给破了,出来和谭振学对答案,答案差不多的,谭振兴不敢相信自己能答对所有题,“父亲,我感觉祖宗显灵了。”
定是谭家祖宗听到他的心声,附体帮助他考试来了,否则依照他平日的思路,四道题起码有三道题是不会的,这次不仅破题不说,还给做对了,不是祖宗显灵是什么,谭振兴双手合十,“多谢祖宗保佑,不肖子孙谭振兴感激涕零。”
谭盛礼:“……”
“那四道题答案是什么?”
谭振兴张嘴给说了,谭盛礼问谭振学,“你和振兴的答案相同?”
谭振学摇头,“不同,差不了多少。”
谭盛礼:“……”明算不像经义,意思相近就行,明算的答案差不多就是差很多,他看向沉浸在喜悦里而脸颊潮红的谭振兴,“你诗文的几道题写了几首诗?策论几篇文章?”
比起明算答案有误,谭盛礼更担心他又犯浑,诗文和策论乱来,哪晓得谭振兴一副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他,“父亲莫不是说笑呢,题目写着答题要求,我要是乱来考卷岂不就作废了?”他每题写了一首诗,策论按照要求只写了一篇文章,他又不傻,咋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出岔子呢。
谭盛礼:“……”懒得提国子监冬试的事儿,嘱咐他们先回屋洗漱,有什么话明早再说。
谭振兴:“父亲,我太兴奋了,回屋睡不着,要不我挨着你睡吧。”他要读他的文章和诗词给谭盛礼听,让谭盛礼估算他到底能不能考上进士,若是回屋,心里总觉得没底。
不待谭盛礼回答,他已经想当而然的回屋洗漱然后准备来这屋睡觉了。
谭盛礼:“……”
顾及会试刚过,到底没有拒绝谭振兴,只是谭振兴默读文章是诗词时,他没有点评,等到隔天,他去书铺买了很多文章回来,让谭振兴他们自己看,看完后自己估算在会试中的位置,这可让谭振兴不乐意了,倒不是嫌麻烦,而是谭盛礼买的文章乃鲁州和江南名门世家子弟的文章,从几岁到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都有,看得他对比自己以前的文章诗词,认为这次铁定无望了。
纳闷谭盛礼为什么会试前不拿出来,也让他心里有个底啊,亏他走出考场碰到杨严谨还拍着胸脯说自己考得不错来着,原来是错觉,以江南和鲁州两地的情况来看,他要想考上进士太难了,便是谭振学他都怀疑没有机会,不禁仔细研究他们的文章,慢慢的,他察觉到不对劲,这些文章太精妙绝伦了,不像几岁孩子能写出来的。
传言不可信啊。
第122章
他拿着鲁州和江南两地读书人的文章向谭盛礼请教,“父亲,这文章有问题啊。”
从县试到会试,谭振兴自认还算读过些文章,文章体现的是读书人的真知灼见,孩童天真烂漫,阅历不足,文章多稚嫩,可他看的这几篇文章,用词严谨,辞藻华丽,个别词句根本不像几岁孩童能懂的,他圈出某些意境深远的句子,读给谭盛礼听,“父亲,神通也不过如此罢……”
他承认世上有神童,可目前来看,神童有点多,多得有点假,他怀疑这些文章是读书人近几年写的,哪怕故弄玄虚藏了写文时的年岁,谭振兴怀疑是假的。
谭盛礼瞥了眼他圈出的文章,没有做评价,只让他再看。
“再看?”谭振兴心想自己说错了?
抱着文章回去,让谭振学和谭生隐帮忙看看,其实两人也发现文章和诗词有问题,不是时间早晚,而是这些文章经过修饰点缀后虽然流畅,差了点底蕴,这种底蕴是读书人的多年积累,饱含读书人的品行,修养,以及风格,单看两篇文章没什么感觉,看多后就觉得差了这种底蕴。
像谭盛礼,写文章没有明显的偏好,但行文间彰显着他博爱宽厚的美德,任何篇文章里都藏着仁德二字,他看江南和鲁州两地读书人的文章完全没这种感觉。
怪得很。
谭振兴也纳闷,“莫不是他们学的杂?”
谭振学摇头,“学的杂不如学的精,细看历年会试状元榜眼探花的文章,无不是不同类型文章的翘楚,两地文风鼎盛,必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是了,会试四场考试考题不算杂,与其分心学其他,不如把自己擅长的功课做到极致好,谭振兴皱眉,“那又是为何呢?”
“不清楚,明日去码头扛麻袋问问吧。”
会试结束,京里歌舞升平,码头偶有乘船归家的读书人,谭振学会上前聊两句,但读书人多讳莫如深,不肯多聊,最后还是从乞讨者嘴里听来的。
“你问他们作甚,江南读书人地位高,他若和你说实话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别看我整天蹲在路边乞讨,小道消息我知道得不少。”
江南到京城有水路,很多读书人都是坐船来京的,刚下船乞丐们就会扑过去行乞,有意无意听了不少事。
也是熟人才和谭振学说,“江南书香世家的子弟进京时身边都跟着书童杂工,和我们想的书童杂工不同,人家的书童杂工乃家世清白的读书人,跟在他们身边是为学习……”乞丐说起江南名门世家子弟身边的书童杂工就格外来精神,有的人家穷,又想读书,为了谋个出路,给读书人做书童杂工是最好的,读书人的书他们随便看,笔墨纸砚随便用,如果碰到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自己中个进士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