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京城两次,经过平州四次,只遇到他们两回,没准这次运气好,不会碰到的。
“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谭盛礼道。
陆举人无法,认真回想平州境内的山路,给谭盛礼绘了张弯弯曲曲的图,地形他是绘制不出来的,只记得马车是怎么行驶的,经过了哪些岔口,他圈出遇到土匪的地方,以及其他人告诉他遇到过土匪出现的地方,谭盛礼拱手,“多谢。”
平州土匪横行几十年,衙门想管也无法,那些人凶残狡猾,躲进山里就找不到人,衙门进山搜寻好几次都无果,只能放弃。
谭盛礼拿着陆举人绘制的道路回屋,谭振兴迎上来,被他手里的图吸引,“父亲,这是什么?”
“是陆兄之前进京走的山路。”谭盛礼没有隐瞒,他相信凡事总有因果,乱世土匪盗贼横行是为活命,如今世道好,不该有土匪为乱的,他问谭振兴,“平州有土匪,害怕不?”
谭振兴挺了挺胸脯,“不怕。”
怎么说也是帝师后人,几个土匪有什么好害怕的,比起土匪,他更怕孙婉娘,据说她好些天没来过了,不知道是不是想什么大招,他提醒谭盛礼,“父亲,你平时多注意点,别小心掉进别人圈套了啊。”真娶个后娘回来,他就没好日子过了。
谭盛礼会错了意,以为他担心自己,“好。”
他细细研究了下陆举人绘制的图,准备先去拜访当地衙门,了解了解情况,谁知道衙门的人主动找到客栈来,说是护送他们的,为首的衙役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大人说谭老爷德高望重,如果在平州出事,他良心不安,特差我们护送诸位出平州。”
谭盛礼在西南也算是个有声望的人,品行为读书人敬重,他如果在平州出事,日后天下人说起平州,恐怕人人避之不及,别的人大人不管,谭家人不能在平州出事,否则会被天底下读书人和百姓唾弃的。
听闻有衙役护送,其他人纷纷松了口气,谭盛礼拱手道谢,衙役拱手,“谭老爷客气了,大人说西南能出位谭老爷是西南读书人之光。”
南北文化差异大,提到读书人,天下人只知江南和鲁州,在这两地的读书人眼里,其他州城都和蛮荒无异,谭盛礼能出山考科举,为西南读书人洗清身上的野蛮特征,是好事,绵州和梁州的巡抚大人都有来信,要他们务必保护好谭盛礼的安全。
“大人严重了。”
从平州境内过大概要十来天,谭盛礼问衙役要了份平州地形图,对照陆举人画的官道行驶路线,从中标出土匪以往出没的地点,桌边还坐着谭振兴他们,不懂谭盛礼的意思,“父亲,还看这地形图作甚?”
有衙役官差在,土匪是不敢露面的。
谭盛礼低着头,细细的看,不答反问,“明日去砍柴不?”
谭振兴:“……”山里有土匪,砍柴碰到土匪怎么办,他瞄了眼岿然不动的谭振学,又去看谭生隐,小声道,“不去了吧。”
被抓走怎么办,听说那些土匪凶残成性,他怕。
谭盛礼抬起头,语气平静,“你害怕吗?”
谭振兴扯着嘴角笑了笑,笑容勉强,“有点。”说来奇怪,衙役们没来时他没那么害怕,他们来了后自己反倒害怕起来,而且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好像随时会有危险降临似的,不止他,其他人也收敛好多,说话走路都没什么声音,怪怪的。
“别害怕,你想想,如果没有其他举人同行,没有衙役官差护送,就我们途径平州会怎么做?”谭盛礼着重圈出土匪出没最频繁的山头,算了算路程,约莫还有两天左右的时间,他抬起头,细细打量着谭振兴,从惠明村出来,谭振兴性格没什么变化,但人前稳重许多,他问,“如果有天我死了,你们会怎样?”
这个问题,从他决定带他们参加科举时他就在想,如果他死了,谭振兴他们的命运会怎样,谭振兴遇事太过斤斤计较,没有大局观,谭振学沉迷读书性格有点懦弱,而谭振业剑走偏锋容易掉入万劫不复之地,没有他看着,他们将来会怎么做。
谭振兴脸色微变,“好好的父亲怎么问这种问题,你身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的。”
“我若死了呢?”
这下不止谭振兴慌了,桌边坐着的人都抬起头来,谭振兴看向谭振学,谭振学阖上书,白着脸道,“好好读书,不辜负父亲的教诲,撑起谭家,不让其继续没落下去。”谭振学想过了,他不是心思活络面面俱到的人,科举再屡考不中,他就寻个私塾教书,过得清贫些没什么,不游手好闲不碌碌无为就好,他知道父亲想让他们成为什么样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活得坦荡,无愧于心。
谭振兴慌张,“父亲不会死的,父亲,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我……我待会出门找大夫。”
他揉了揉眼,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谭盛礼无奈,“没事,我就问问,你是兄长,遇到事总要想得长远些,我就问问,莫哭了。”
谭振兴鼻酸,眼泪愈发汹涌,“父亲……”
“好了,再想想我刚刚问的,如果没有其他举人同行,没有衙役官差护送,就我们全家人经过平州会怎么做?”
谭振兴擦干泪,心里明白了,谭盛礼要他们进山砍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摸清楚形势总没错的。
“父亲,我们明日就去。”
“嗯。”谭盛礼鼓励他,“别怕,想想我平时和你们讲的课,把这次作为功课来完成就好……”
说着,他顿了顿,缓缓道,“我们或许能侥幸避开土匪,振业呢……”
谭振业年轻气盛,别人不招惹他还好,真惹到他头上,他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谭振兴明白了,擦干眼泪,“父亲,我们会做好的。”
是啊,他们人多不怕土匪,谭振业呢?
翌日清晨,天不亮他们就起了,洗漱后拿了两个包子就拎着绳子出门,有衙役看到,纷纷追上来劝,“平州不如绵州太平,几位公子就不去山里砍柴了罢。”
“没事的,我们很快就回来。”谭振兴摸向腰间的刀,他们带了刀,真遇到土匪也不怕,况且谭盛礼说得对,有人同行是他们运气好,如果没人呢,他们就干坐着等抢劫吗,他们家没什么钱的,真要被土匪抢去,到时候全家喝西北风吗?还有在绵州的谭振业……
作为兄长,这些危险理应由他肃清的,他叫着谭振学他们走了,衙役急得跺脚,忙回去告诉谭盛礼,谭盛礼道,“无碍,他们有数的。”
连续两天,谭振兴他们都会在山里转悠半日,他们还听谭盛礼的话悄悄去前边探了探路,这天,他们发现个让人心惊胆战的事儿,那些土匪真是吃了豹子胆,竟然在官道上挖坑设了埋伏,山里树木掩映,道路坑坑洼洼,官道中央被挖了两个大坑,坑上盖着稻草,草上铺着薄薄的土,别问他们为什么看出来的,毕竟经常进山砍柴,对猎户挖陷阱的方式在熟悉不过了。
谭振兴脊背直冒冷汗,“怎么办,是不是土匪故意跟咱们过不去啊。”
不远处的大树后,谭振兴四下张望,声音很轻,生怕周围有人惊动了他们,谭振学眉头拧成了川字,谭盛礼他们的马车就在几里外的客栈,算起来下午会经过此地,如果马车掉入坑里,少说要费些功夫把人弄上来。
谭振学望了眼四周,小声道,“我们再看看,乞儿,你回家和我父亲说说此事,让他们不着急赶路,等我们打探清楚形势再说。”
乞儿是跟着来摘菌子的,谭振兴担心危险让他别跟着,乞儿跃跃欲试的极为兴奋,拦不住他要找死,谭振兴只能带着他,想不到此时竟然派上了用场,谭振兴叮嘱乞儿,“你动静小点,别被土匪抓住了啊,如果被抓住要我们拿钱赎你的话我是拿不出钱的。”
乞儿:“……”
他提着篮子,从旁边扯了把杂草盖在自己头上,让谭振兴他们也稍微打扮打扮,这是谭盛礼告诉他的,以前战场上,士兵为了刺探情报,常常穿着和草相同颜色的衣服混进山里溜进敌方阵营,谭振兴他们也听过这个,关乎到性命,他不敢犹豫,不仅在头上带上草,还将草编成衣服挂在身上。
半个时辰里,他们都在做这件事。
谭振兴问谭振学,“你说周围有土匪吗?”
肯定有,毕竟等着到时候抢劫呢,谭振学没有回答,幽幽注视着山林,他们砍来的柴已经被藏到树丛里了,这会他们跟着趴在树丛里,眼睛黑漆漆的注视着官道上的陷阱,谭振学回答,“肯定有人守着,到时候好通风报信,不过人应该不会很多。”
人多容易被随行的衙役官差发现,到时候陷阱就白挖了。
“我们怎么办?”
“等着吧,父亲他们应该不会来,咱们跟着他们去窝里看看。”
谭振兴腿软,去土匪窝是什么意思,他会死的,“要不还是算了吧?”
话刚说出口,就看官道对面侧有树丛颤了颤,然后钻出两个穿着草缝制的衣衫的男子来,他们手里握着出头,走到陷阱旁,轻轻跺了跺脚,呲着牙,面相凶狠,“以为有衙役官差护送咱们就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