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左走几步就有茶铺,谭盛礼邀请李逵坐下。
街边茶铺没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多是供行人休息的地方,他们坐这难免有些格格不入,虽有芥蒂,李逵却不好表露出来,落座后,朝茶铺老板招手,“把你们最好的茶拿来。”
茶铺老板来得快,斟茶后就退到边上,闹哄哄的不断有人来,李逵皱着的眉头没有舒展过,好在他有话和谭盛礼说,很快就被分散了注意。
“这次乡试谭老爷可有把握?”他住的客栈,天不亮那些人就结伴去衙门等着了,绵州共六郡,每郡有四府,每府有四县,今年报考乡试的近千人,最后取一百二十人,有些偏僻的县几十年都出不了个举人,甚是残酷。
“不知。”谭盛礼回答。
李逵略有些遗憾,近日在城里也算结交了不少读书人,其中有几人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其实试题答得好不好,心里是有感觉的,谭盛礼说不知,那就是心里没底了,李逵安慰他,“不怕,大不了三年后再来,我这次身体不适,后边两场考都没考呢。”
想到自己发烧耽误考试,李逵颇为遗憾,谭盛礼不想聊成绩,岔开话题问他何时回家。
“过段时间吧,治病把钱花完了,得亏有人牵线在书铺谋了份差事,想再抄几本书,好好答谢答谢人家。”
谭盛礼沉默。
李逵望着谭盛礼,总觉得他哪儿不同了,上回在医馆,谭盛礼好像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深想,又问,“谭老爷认识刘子俊吗?”刘子俊也是地方县来的,但他人缘好,与好些人都有往来,就是刘子俊人前称赞谭盛礼乃读书人典范,耳提面命的告诫好友务必上门拜访谭盛礼,称赞他通晓古今,仁厚博爱,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刘子俊走后,这话在圈子里都传开了。
人人都纳闷刘子俊为何这般敬重谭盛礼,李逵也纳闷,他看谭盛礼容貌温和,衣着普通,和寻常普通人无甚区别,比城里读书人就差远了,读书人以诗会友,以才学扬名,而谭盛礼没有参加过任何诗会,亦不曾有什么有名的文章和诗册,刘子俊莫不是着了什么道?
“谭老爷不认识吗?”
谭盛礼想了想,“见过三次。”
李逵算算,自己也算见过谭盛礼三回,他眼里的谭盛礼或许有几分气质,不至于像刘子俊说的夸张。想到谭家几位公子,不禁问他们在何处。
“出城砍柴了。”
李逵愕然,读书人怎么能做樵夫,碍于谭盛礼在,他掩饰住眼底鄙夷,“他们答得如何?”
“不知。”
李逵再次失望了。
两人东拉西扯的闲聊着,半句不聊学问,他问什么,谭盛礼都会作答,不过回答都不长。
就这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李逵没有再问的了,谭盛礼起身告辞,“家里儿子等着我讲功课,先告辞了。”
李逵起身相送。
结账时,老板却说谭盛礼已经付钱了,李逵心惊,他坐在谭盛礼对面,不曾见他掏钱啊,老板拿起托盘里的铜板,“这就是老爷留下的。”
铜板不多不少,刚刚是茶的价格。
李逵迟疑,“那位老爷经常来?”
“没有印象。”
应该是常来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了解茶的价格呢,李逵掸了掸弯腰,掸了掸贴过凳子的衣衫那儿的灰,闲庭信步朝着衙门方向去了。
衙门外人山人海,李逵挤不进去,但不阻碍他交友聊天,聊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和他同桌喝茶的谭盛礼……
今日天好,谭盛礼在街上多逛了会,回到平安街时,碰到挑水的谭振学和谭振业,徐冬山亦在其中,看到他,三人行礼,谭盛礼问谭振学,“不去衙门看榜?”
“去不去影响不到结果,真要过了,会有官差上门报喜,这会儿衙门外人多,儿子去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罢了。”与其那样,不如帮邻里做点事,说着,他偏头问徐冬山是哪户人家,挑着水往巷子里去了,隔几日徐冬山会帮邻里挑水,谭振学和谭振业无事也会过来帮忙,看他沉得住气,谭盛礼露出满意来,又问谭振业,“功课写完了?”
“写完了。”
夜里谭生隐睡不着,拉着他聊天,想着无事,谭振业就起床把功课给写了。
其实谭生隐起床他是清醒的,但听外边有谭振兴说话,料到会出事就躺着没动,果不其然,谭生隐出门不到片刻,就听谭盛礼喊两人出城砍柴,他不讨厌砍柴,可这个时节柴难寻,等两人漫山砍了柴回城,少说到傍晚了,午饭都没地解决,他提醒过谭生隐,有谭振兴说话的地儿,离得越远越好,谭生隐好像没当回事。
想着,他挑着水跟在谭振学身后走了。
不多时,巷子里就传来说话声,谭盛礼站了会儿,这才回家,得知谭佩珠没事,他把买来的成衣放在书房书桌上,回屋抄书去了,
太阳缓缓升起,拂过窗台的风略有丝暖意,期间,谭佩玉进屋添茶,谭盛礼和她闲聊几句,完了聚精会神的抄书,抄到有心得的地方顺便做上标注。
天空万里无云。
突然,外边响起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声音响亮尖锐,入神的谭盛礼惊了跳,笔尖滑过纸张,留下了长长的墨迹,他顿了顿,眉峰微蹙,抬头望去,就看谭振业跑进院门,难掩喜色,“父亲,中了,你是今年解元,二哥第四,大哥他们也中了。”只是两人名次不好,谭生隐倒数第二,谭振兴倒数第一。
但也是举人了。
谭盛礼眉头拧得更紧,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解元?”
“是。”
谭家四人,都中了,谭振业提醒谭盛礼,“不时报喜的官差就来了。”
谭盛礼看看桌上的纸和墨,叹气,“知道了。”
官差身后还跟着许多读书人,多是巴西郡的,谭盛礼他们考中,整个巴西郡的读书人与有荣焉,要知道,今年巴西郡总算扬眉吐气了回,除去谭家四人,还有两人中举,整个巴西郡共六人中举,往年成绩最好也就两三人,今年翻了倍,整个巴西郡都读书人都跟着沾了光。
喜报刚刚已经差人送回巴西郡了,知府大人得知这个消息,不定怎么欢喜呢,谭家是巴西郡的荣耀,未来回郡,必然会得知府大人盛情款待,成为座上宾的。
“恭喜谭老爷,贺喜谭老爷。”人们齐齐弯腰作揖,声音透着喜色,心情不亚于最亲密的友人中举。
报喜的官差眉开眼笑的上前,彬彬有礼道,“恭喜谭老爷了,谭老爷摘得今年解元,令公子亦榜上有名,一门三举,绵州前所未有的殊荣啊。”
谭盛礼笑着答谢,拿出备好的钱袋子,拱手,“辛苦了。”
“哪能啊,谭老爷才学深厚,文章感人肺腑,几位大人看后悲痛难言,泪湿长衫呢。”今年的阅卷官是礼部官员,翻到谭盛礼文章后爱不释手,读之伤感复加,不禁潸然泪下,整个绵州都传遍了,几位大人说,人到老年,官位名声其次,更多是子孙亲族,文人要想维持家族兴盛,靠的是代代读书走科举,谭盛礼的文章朴实,倒尽人至老年的悲痛遗憾和担忧,而整篇文章又不局限于家族传承,跳出家族,聊到了国家太平,政治清明,若国家不太平,哪儿来的子孙安稳和兴旺。
这点和诗人的“但悲不见九州同”相呼应,不失为一篇佳作。
“此篇甚矣,凡所褒美皆不足其善!”这是巡抚大人读完文章后的点评。
文章太好,所有的赞美都不足以表达它的好,官差把话传达给谭盛礼,神色极为恭敬,念旁边还有读书人,官差不好久留,又说了吉祥话,拿着喜钱乐呵呵的走了,都是有经验的人,钱多钱少掂掂分量就知,想不到谭家看着清贫,出手却这般阔绰,谭家共四个举人,在绵州无人能及,尤其是几位公子,年纪小,好好读书,将来必成大器。
几位大人尤其看好谭家。
毕竟,绵州虽是西南最繁华的州城,但绵州考上进士的读书人少之又少,不是不够用功,而是见识眼界不如文风鼎盛的江南读书人,几十年科举,州城来看,江南进士人数最多,除去努力,也和江南风气有关,江南文风鼎盛,从小耳濡目染,便是街边孩童都能出口吟诗作对,这点来看,绵州远远赶不上。
看了谭盛礼诗文,巡抚大人反复问了好几遍谭盛礼是哪里人士,说绵州不像能出如此杰出的人才。
巡抚大人是江南人,在江南,能把文章写得如此透彻朴实又感人肺腑的人不多,谭盛礼的学识,做乡试主考官都绰绰有余。
策论两篇文章,谭盛礼风格迥异,一篇朴实得戳人心窝,泪流不止,一篇磅礴得激荡人心,心潮澎湃。
而几首诗更是浑然天成的大气,巡抚大人来绵州几年,谭盛礼是他最佩服的人,没有之一。
得巡抚大人如此称赞,谭家何愁日后不兴旺。
官差们走后,读书人挨个上前向谭盛礼道谢,倒是有不懂礼数的外县读书人暗搓搓往谭盛礼跟前凑,问谭盛礼策论写的文章,以及做的诗,很是想拜读,待他话刚说,就得其他人怒斥,原因无他,谭盛礼作为今年解元,衙门会找人誊抄他的文章和诗供所有人拜读,此人这时问题,颇有质疑谭盛礼解元身份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