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迟疑了片刻,才小声嘀咕道:“神医有些凶,他只会让我学识字,读医书,摆弄药材,才不会陪我玩儿呢。”
随后,他又好奇的问道:“姐姐,这上京城里最好玩儿的地方,是不是在那个皇宫里啊?”
他投落而来的目光中,澄澈而单纯。
“怎么会这么问呢?”楼西月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知道赵小津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认为皇宫中最好玩儿呢?
“……因为神医之前带我去另一个皇宫,那里虽然被荒废了,但还是很好玩儿的。”赵小津解释道。
另一个皇宫?
楼西月闻言,微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赵小津口中的另一个皇宫指的是哪里。
旧朝倾覆,新朝建立,自然换了国都来。旧朝国都被废弃,新朝将国都定于这上京城中。
旧朝皇宫荒废快二十年了,没想到那位赵神医还带着赵小津去那里游玩了一圈来。
楼西月想了想,才解释道:“有人住的皇宫中呢,是个会吃人的恐怖之地哦。小津见过另一个皇宫,就不用去上京城中这个皇宫了呀,都长得一个样子的。”
“真的吗?”赵小津有些遗憾。
“真的。”楼西月点点头道。
正值此时,席云斐从后院走过来,才道:“走吧,我们带小津去逛逛这上京城。”
赵小津闻言,率先欢呼一声道:“好啊,我们快去玩儿吧。”
楼西月与席云斐相视着,笑了笑,才迈步跟了上去。
早夏的日光出来得很早,两人带着赵小津去玩儿,都是尽量走荫蔽处的。
之后午时,他们又带赵小津去了平日里常去的一家酒楼中,给赵小津点了许多好吃的东西来。
下午时,外面更热,晒得街道上都蒸腾着热气般。
三人便选择去了上京城外不远处一家避水山庄玩儿,这里还有一处挺凉快的冰室。
赵小津在其中玩得不亦乐乎。
……
上京城内。
赵计缘一直待在屋中,就连午时用饭时,都未曾出过屋。
直到下午暮光西斜时,他才打开了房门,朝外走去。
院子里有打扫的下人,见了赵计缘,应声道了句好,又才问:“先生这是要出去吗?”
赵计缘点了点头道:“嗯,不必为我准备晚膳。”
那人点点头,应道:“好的。”
他目送赵计缘离开后,又才继续打扫着院子。
另一边,赵计缘出了门。
赵计缘对这上京并不熟悉,去问了问路上行人方向。
他一头银发,在人群中也是极为出众的,被问着的那人给他说了说方向。
赵计缘顺着那方向,才到了那酒楼前。
进了酒楼中,便有酒楼小二上前来招呼道:“这位客人可是要吃些什么?”
“我有约,甲二包厢在何处?”赵计缘问道。
“甲二包厢,客人这边请。”
小二引赵计缘去了甲二包厢,才躬身离去。
赵计缘敲了敲门,很快有人应声问道:“是谁?”
“是我。”他答道。
那人便来开了门,引他进了包厢,又退出去。
包厢内还有一人,听见赵计缘进来的声响,她转身过来,正是沐贵妃。
沐贵妃依旧是一身雪衣,容貌秀美,光艳照人。
她看向赵计缘,又去望赵计缘身后,没看见其他人,便冷声问道:“那个孽种呢?我不是让你把他一起带来吗?”
赵计缘垂眸,静默片刻,才平静开口道:“孩子是无辜的。”
沐贵妃冷笑道:“孩子无辜?当初那个孩子出生本来就是一种错误,若非是那个混蛋偷偷换了我的避子汤,哪里会有那个孽种的出生?”
当今世上,也只有沐贵妃敢将席景和喊作是那个混蛋了。
“我当初让你掐死那个孩子,结果你却偷偷留了下来。”沐贵妃冷然道,“若是早知道你会将那个孽种留下来,我当初就该在他出生之时,就亲手掐死他的,又怎么会让他长成如今的年纪。”
赵计缘抬眸望向沐贵妃,心中却满是寂然与苦涩滋味,他不知道沐飒飒这些年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说出这番要杀死自己亲生孩子的话来。
好半晌,赵计缘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依旧只答道:“孩子无辜。”
“我从来就没承认过那个孽种是我的孩子。”沐贵妃冷冷开口。
随即,她望向赵计缘,出声道:“那个孩子真的无辜吗?”
“赵计缘,你为臣不忠,为友不义,为医不德,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沐贵妃惨笑道,“你当年守在殿外,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你的君王中毒身亡而不顾,你以为我全然不知吗?”
第66章
赵计缘一身藏蓝长袍,身形挺拔, 仍是立得笔直。听见沐贵妃的质问, 他稍显沉默,面上神情终于是出现了些许变化来。
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沉寂萧索之感。
沐贵妃见赵计缘闭口不答, 更是步步紧逼,质问道:“你身为臣子、友人与医者, 却眼睁睁看着他中毒身亡,你没做错吗?你哪里来的资格说我?”
赵计缘寂然无言。
他垂眸, 盯着窗外西斜而落的暮光。那暮光沉沉, 就如同将歇老人般。
好半晌, 赵计缘才沉声开口道:“我,有罪, 罪在为友不义,为医不德……”
他认罪, 却抬了眸望向沐贵妃, 缓缓开口道:“……但臣忠于臣的君王, 未曾不忠。”
“那你当初眼睁睁看着他中毒身亡而不顾。”
赵计缘平静答道:“那毒, 是陛下亲自来要去的。”
“不可能。”沐贵妃倒退了半步,仍是觉得不敢置信, 一字一句发狠的道:“他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可能自己服毒呢?”
“你定是在哄骗我。”
“娘娘,我没骗你。”赵计缘开口道,“陛下待你自然是极好的,可他待天下人, 却不好至极。”
身为一国之君,在那位陛下执政期间,民不聊生,哀声载道。他为权臣所蒙蔽,以至于纷乱纵起,各地纷纷揭竿而起。
而那一段时间里,那位陛下仍旧在为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应着允诺,而建造着华美金宫。
赵计缘垂眸,缓缓而道:“娘娘,陛下即便是在亡国之际,心里想着的仍旧是你,而不是百姓们。”
若为寻常人家,夫妻恩爱而相合,必定能传为一桩人间美谈。
可沐贵妃与前朝陛下,却并非一对寻常的夫妻啊……
那位陛下身负着国盛民安的责任,他沉迷于美色,为美人挥霍钱财,在世人看来,是不德不明之君,是荒淫无度。
而沐贵妃在前朝时,更是有着祸国妖妃之称。
世人皆传,是因沐贵妃而导致了前朝的灭亡。
沐贵妃听着赵计缘之言,垂立于身侧的手却蓦然攥紧,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自己掌心。
她脑子里晃晃荡荡,似又回忆起她的陛下在临死前在她耳边的低语。
“飒飒,我不能再护着你啦……”
他给她穿上最好看的凤袍,描眉抹唇,又将钗头凤亲手为她戴上。
“……因而我为你寻了个能护着你的人。”
沐贵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映着那沉沉暮色,却更添了几分凄美之色。
她缓缓站立了身子,才冷声道:“可那又怎么样呢?世人都说我是祸国妖妃,那我就再祸国一次又如何呢?”
席景和将她的陛下的国给亡了,那她就让席景和后继无人……
想到这里,沐贵妃脸上神情已经彻底冷然下来。
“你既然将那个孩子护了下来,那就别将那个孩子带到我的视线里来,就算是这上京,他也不能出现。”
沐贵妃说着,却露出个冷笑来:“否则,我会亲自将他带进皇宫去,宫中有了一个云乐公主,自然不可能再凭空出现一位皇子出来。”
她看向赵计缘,道:“那个孩子进了皇宫,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想你应该是能猜到的。”
赵计缘心中默然。
若是从前的他,或许真猜测不出来沐贵妃心中所想,可如今的沐贵妃失去了心爱之人后,在新皇后宫中待了十余年。
就连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这种事,她都曾想过。
一个疯子,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得出来的。
赵计缘沉默片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我明白了。”
……
另一边,楼西月三人回了上京城内后,又去逛了逛夜市,才将赵小津送回去。
回去时,院子里点亮了灯。
赵小津手里握着一串糖葫芦,见到赵计缘正立于院内,便跑过去喊道:“神医,我们回来了。我给神医带了串糖葫芦。”
赵计缘闻言,转眸看了眼赵小津手中的糖葫芦。
他原是下意识想拒绝的,可再一抬眸望见赵小津脸上的笑容,却是怔了怔,伸手去接过了那串糖葫芦。
那串糖葫芦色泽红亮,内里的果子看起来好看至极。
赵小津骄傲道:“神医,这可是我亲自去选的,选的是那位摊主卖的糖葫芦中,最好看的一串呢。”
“好……”赵计缘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