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箭恰擦身而过。
席云斐放下了手中的弓, 仍抬眸静望着, 开口道:“我生平最不喜抢别人孩子的家伙……知道为什么吗?”
他问了一句, 没等楼西月出声, 便自顾自的回答道:“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她出生的时候就被歹人给抢走了。”
“找了好久, 才将她找回来的……”
上辈子找了二十多年,才找回来的。
这辈子,也只提前了八年,将他的姑娘找回来。
“我的姑娘本不用遭遇流离转徙之苦,都怪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把她从小给抢走了。”
席云斐望向楼西月, 问道:“你说是吗?”
楼西月听着小世子的话,一开始还没察觉出什么来,到了后面,她就隐约有种感觉——席云斐已经知道了什么。
兴许是她的身份?
也没准就是在怪她?
思及此,她扶稳挂篮的手不知为何轻颤了一下,正欲开口时,挂篮中的孩子睡醒,竟“哇哇”的小声哭泣起来。
那婴孩啼哭声传了出去,寂静街道上传来隐约的回响声。
楼西月连忙去摸摸那孩子,又看看是不是孩子饿了之类。
零零总总算起来三辈子,她都没带过一个孩子,此刻操作起来竟有些手忙脚乱的。
她已然听见有巡逻侍卫朝这边走来的脚步声,急忙哄住那孩子,又才抬眸看向席云斐。
若是小世子还挡着去路,那她可能就要强闯过去了。
席云斐静立在那里,手中握着弓,已垂立于身侧,那双眸中一片澄澈。
下一瞬,他移了脚步,往旁边退去。
街道上脚步声渐近,楼西月只得护好了孩子,运转着轻功,从席云斐身侧悄无声息地掠过,消失于远处。
整个过程,她未说半句话。
席云斐收回了目光,走过去,伸手握住那支插于地缝之中的羽箭,略一用力拔了出来,转瞬便消失在巷子间。
街道巡逻的人转来,没看见任何异样,又才继续回去巡逻。
……
楼西月带着那孩子,去了早就约定好的一处宅子。
那里有虞四的人守候着,见楼西月到来,连忙将她引进屋,又去准备喊雇请的乳娘来。
楼西月将挂篮放在床上,伸手将篮中的孩子抱了出来,兴许是姿势不大对的缘故,那孩子在她怀里又“哇哇”大哭了起来。
她哪里照顾过小孩子?更别说是这么小的孩子?
她轻轻摸摸小孩子柔软的脸蛋,整个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以至于心里面的沉闷都暂时被压了下去。
好在乳娘很快被喊来,见楼西月根本哄不住那孩子,就连抱孩子的姿势都不对。
乳娘连忙将孩子抱过来,轻轻拍着,又小声去哄。
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
楼西月立在一旁,看着乳娘去哄孩子,又给孩子喂奶。
没片刻,那孩子便止住了哭声,喝了奶后便又睡熟了。
现在天色才大亮,楼西月见窗外天光灿亮,便走过去,伸手将推出去的窗拉了回来,轻掩着。
此刻宫中定是一场混乱,雁容不一定很快就能出宫来。
楼西月还需守在这里,等着雁容来接手。
她搬了凳子坐在床边,手撑着下巴,垂眸盯着睡得甜美的孩子,陷入了沉思中。
此刻,乳娘已经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楼西月与那熟睡的孩子,寂静至极。
窗外偶尔传来虫鸣声声。
其间,虞四的人进屋来,询问楼西月是否需要用早膳。
一夜没睡,也没用早膳。
可楼西月此刻并不饿,只摇摇头拒绝。
上辈子没掉马,没想到这辈子会被小世子猜测出了身份来。
楼西月此刻脑子里有些乱。
她不知道席云斐知晓了多少事情,知道了她隐藏的身份?知道了她也杀人,手中沾染过鲜血?
楼西月又想到早上时席云斐说的那番话——他不喜欢抢别人孩子的家伙,因为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也曾经被坏家伙抢走过……
他那么好,她却骗他,隐瞒自己的身份。
小世子他喜欢的……应该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而不是一个手上沾满了鲜血、曾有很多条生命丧在她手的姑娘。
她卑劣至极,她虚伪至极。
楼西月想到了那个叫贺苓欢的姑娘,心底泛起一丝酸涩。
那个叫贺苓欢的姑娘,手中应该从未沾染过鲜血的吧。
此刻,她沮丧极了,又想到先前在小巷子里时的沉默不语,暗自骂着自己:平日里不是挺会说的吗?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沉默了呢?
“哇哇!”
正值此时,床上睡熟的小家伙又醒了过来,饿得“哇哇”叫着,打断了楼西月的思绪。
楼西月抬眸望向那小家伙,倒是笑了下,出声道:“你倒是饿了就想吃啊,无忧无虑的……”
说罢,她起身去门外唤人喊乳娘来。
直至午后,楼西月也没见雁容出现。
为了避免自己再多乱想,楼西月让虞四的人给她准备了绣花针与绣线等东西,借着天光靠在窗边绣着东西。
楼西月原本是想绣鸳鸯的,绣了一下午,只绣出只丑鸭子来。
就连她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
心绪浮动之下,那绣花针便戳破了她手指,冒出点儿血来。
楼西月微愣,去擦拭,又去取了水来清洗着。
她又想到席云斐射出的那一箭,心说道原来在明城第一个找到她的人,真的是小世子啊。
“会易容作伪装,内力挺高轻功挺好,箭术还超绝。”楼西月嘀咕着,语气略显幽怨,“你不也骗我吗?”
傍晚时,雁容脱身出了宫,来见楼西月。
楼西月开口道:“今早见到动手的那人,是沐贵妃身边那两个侍女,就那在温泉山庄伤你的其中一人。”
“沐贵妃插手其中,我家姑娘早有预料。”雁容点头,继而又道:“那稳婆是皇后娘娘的人。”
“在你追出去后,那稳婆醒过来,发现孩子不见了,以为是自己人带走了孩子。见我家姑娘没醒,那稳婆不知从何处带了个血肉模糊的死胎回来,以当作是我家姑娘产下一个死胎。”
宫中,席景和震怒之下,命人调查清楚,却又无情的将虞昭仪贬进了冷宫。
“不过……这也是我家姑娘希望看见的。”雁容解释道。
一月之后,一场大火烧了那冷宫,才能诈死逃脱。
雁容说罢,又才去看自家姑娘产下的孩子,眼角带着笑。
“是个男孩。”楼西月补充道。
她同雁容交接之后,便离开了此处。
上京各处街道上,已点亮了灯,灯火通明,将长街照亮。
楼西月走在街上,此刻,她易容还未消,倒也不怕别的认识她的人撞见。
只是,她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容王府附近。
楼西月静立在远处,望着容王府的墙。
那墙的高度对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轻而易举便能越过去。
她在此站了一刻钟,才鼓起勇气翻墙进去。
上辈子的时候,她对这容王府倒也还算熟悉,知道小世子的住处在哪个方向。
楼西月顺着记忆中的方向摸去,一路上没惊动任何人。
到了那院子前,她望见院子内未点灯,黑漆漆一片,又听见席云斐身边那个连恒正自语说着:“都到夜里了,怎么世子爷还不回来……”
就回来捧了个鸽子,又离开了。
连恒见自家世子那神色,怕是有些不妙的。
于是,楼西月便知道她的小世子都快一整天没回王府了。
她转身掠去,离开了王府。
出了王府,楼西月茫然若失,心说着该去哪里找她的小世子呢?
半空中落下来一只信鸽,是楼西月与青叶约定好的传信方式。
她捧着那鸽子,指尖才碰到信筒位置,便怔了下。
这信筒被打开过。
她再一摸鸽子的翅膀,便发现鸽子一边翅膀受过伤,虽被上过药,算是勉强能飞。
楼西月蹙眉,打开信筒,取出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你过来。
这是小世子的字迹。
楼西月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身份的了。
略微吸气,简单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后,她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小世子曾说过的一个地方。
那处私宅。
“若是小仙女想哭鼻子的时候,又不想让别的人看见呢……就来这里。”
到了私宅前,楼西月才敲了敲大门,很快便有人来开门。
楼西月还没出声时,那人便将她引到了上一次来过的那个院子前,默然退下。
院门未关,楼西月迈步走进去,院子里无人,视线里的房间却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她走过去推了门,门开后便有一双手拉她进去。
楼西月没作抵抗,被那人压在门后。
鼻间隐隐约约有淡淡的酒气,小世子喝酒了。
“我等了你很久了……”
他拥着她,声音沉沉,语气中却带了点儿委屈巴巴的意味:“你一直没来找我,还要我提醒你,你才来。”
“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席云斐俯身来,既不想放开她,又怕她磕着木门,手放在她脑袋后面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