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影子从外头闪了进来。
甘棠正坐在门边儿,见是个男子,本能地吓得要尖叫。
那人道:“闭嘴。”
车内并没有灯火,光线更加幽暗,但来人的脸仍是很清楚。
入鬓的剑眉,炽烈的眼神,包括他脸颊边上的那道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疤痕。
甘棠见是他,忙捂着嘴不敢出声,更加不敢动弹。
东淑一惊之下却很快镇定下来:“侯爷,这么做……不合适吧?”
李持酒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什么叫合适什么叫不合适,你教教我。”
东淑道:“我同侯爷已经和离,并非昔日夫妻相关,你这样闯了进来,就叫做不合适。”
李持酒笑道:“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多谢指教,下回一定注意。”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东淑的身边坐下了,紫色的锦袍堆叠,有一半遮落在了东淑的膝上。
东淑忍着去撩开的冲动:“侯爷,明值呢?”
李持酒道:“亏你是他的姐姐,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不敢上去。”
“侯爷不是明知故问吗,另外我还有所不解,为何明值会在这里?”
李持酒盯着她的脸道:“这还用问?他再小毕竟是个男孩儿,我自然是提早带他来见识见识。”
“侯爷!”东淑喝止一声。
李持酒双眼微微一眯,眼神有些古怪。
在东淑心中盘算的时候,李持酒道:“你看着、跟先前不太一样了。”
东淑道:“什么不一样?我并不懂。”
李持酒道:“性子,举止……什么都不一样。”
“怕是侯爷的错觉吧?我仍是我。”
“真的?”他问着,忽然俯身靠近。
东淑本能地往后一倾,背后却已经是车壁。她警惕地看着李持酒:“侯爷……”
李持酒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
“你,仍是你吗?”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本来极明炽的双眼忽然暗了暗,语声都随之低了几分。
东淑却觉着这话实在可笑,嘴角忍不住也露出了一抹笑意:“我若不是我,我会是谁?”
李持酒啧了声:“这是我要问你的。你反问我?”
东淑摇头笑道:“这个问题如此可笑,难为侯爷竟一本正经的来问。”
李持酒却满眼凝重夹杂着狐疑,好像是什么猛兽,正琢磨着现成的猎物,只是不知道如何下嘴。
这目光让东淑不安,心跳都在加快。
终于李持酒道:“你去萧家做什么了。”
东淑知道这个人消息是灵通的,若是当着他的面扯谎反而不好,于是道:“府内的老太太病了,萧大人让我帮了个忙。”
“帮忙?”李持酒似是而非的一笑:“让你假装是、……萧家姑娘吗?”
他果然知道。
东淑坦然道:“不错。”
李持酒道:“那老太太竟没有看破?”
东淑眨了眨眼,他离的太近了,真想把他推开。
但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不能动,她若一动的话,李持酒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在这车内跟他比体力,那是找死。
东淑按捺着:“老太太病中,人是糊里糊涂的,自然是看不出来。”
李持酒似笑似哼了声:“那萧府的其他人呢?”
东淑道:“萧府的人都知道,也配合着演戏哄老太太开心儿罢了。”
李持酒近距离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又慢慢坐直了。
东淑暗自松了口气。
李持酒道:“今儿李尚书亲去萧府接你,也是配合着演戏呢?”
“是。”
“他居然甘心情愿……做这种幼稚之事?”
“李大人也是为了老太太的病着想,一片孝心而已。”
“孝心?”李持酒抚了抚下颌:“原来如此。”
东淑耐着性子跟他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安抚他的情绪,让他好好的把明值还给自己,别再无谓的纠缠。
此刻见他不语,便道:“侯爷,明值……”
李持酒瞥她道:“你急什么,那小子毛都没长齐,能干什么?”
东淑听他越发出言粗俗,便皱眉道:“他这么小,侯爷带他来这种地方,传出去像什么?”
“风流本是男儿天性,这么小就来,也该是他引以为傲的,你怕什么?他又不是女子怕没了清白损了贞洁。”
镇远侯一派歪理,偏还振振有辞。
东淑屏息,知道自己不该跟他逞“口舌之争”,当下道:“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侯爷到底要怎么样?这里并非是我能久留之地,还请侯爷不要为难我。”
李持酒道:“我要为难你,还会亲自下来?必定要你亲自上去见我才是。”
东淑不语。
李持酒却又取笑般道:“你能耐啊,前脚才离开侯府,后脚就攀了高枝儿去了,我倒是小看了你。我甚至怀疑……”
东淑心一跳,差点变了脸色,可李持酒并没有说下去,东淑问:“侯爷怀疑什么?”
“你大概不知道,”李持酒道:“那个燕窝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东淑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是吗?那……是怎么样?”
李持酒道:“是王姨娘做的。”
“什么?”东淑一时没忍住,惊疑地看着镇远侯。
“你好像很吃惊,你没想到是她对吗?”
东淑的唇动了动,终于道:“我、我自然是没想到。”
李持酒道:“太太叫人把她关了起来,正要找人牙子发卖了。”
东淑听了这句,双眼睁大:“卖了她?”
李持酒道:“你也觉着不能卖?这跟我想的一样,她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只卖了却便宜了她,很该打死了了事。”
“侯爷!”东淑忍无可忍,汗毛倒竖。
两人说这些的时候,连缩在车门边的甘棠都忍不住转过头来,听到要打死王姨娘,脸上也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李持酒看着东淑:“怎么?”
东淑握了握拳:“她再卑贱,到底也是一条人命,何必如此行事凶残。何况……王姨娘虽然喜欢争宠,但她并非穷凶极恶的人,下毒这种事,我不信她能做出来,就如同我不信是太太做的一样。”
“你言之凿凿,把人的性子跟行事都能说的这样准,那么,你难道知道是谁动手吗?”
东淑垂眸道:“这个我却不敢乱猜,可是侯爷该知道的才是。”
下颌突然一疼,是镇远侯伸手捏住了。
李持酒盯着她的眼睛道:“我看,你不是不敢乱猜,你是早知道了吧。”
不等东淑回答,李持酒已经看到她的眼神在瞬间闪了闪,李持酒道:“我早就觉着有些古怪,你早得了那燕窝,怎么偏那天晚上才熬了,怎么赶巧就在我回去之后才要吃,而且还是正烫手味道重的。”
东淑虽然竭力镇定,急促的呼吸却出卖了她。
“别跟我扯谎,”李持酒的脸上浮出一丝微冷的笑,他盯着东淑,缓缓地:“你说,这会儿我若是问你的丫头,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东淑咬了咬牙。
“侯爷这会儿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对上李持酒的眼神,东淑道:“再怎么样,那燕窝给下了毒,是不争的事实。”
“你果然一早就知道对不对?”李持酒道:“你知道的,你只是故意在我回府之后,叫我察觉。”
东淑当然可以否认。但是她心里清楚,李持酒既然已经问到这个地步,他自然是心里有数了。
而且纵然她否认,逼得他再去审问甘棠,所有蛛丝马迹也终究会浮出水面。
的确,她早就知道那燕窝里被动了手脚,但是她并没有声张。
在甘棠想要立刻熬了吃的时候她阻止了,因为要等李持酒回府之后叫他自个儿发现,只有这样,镇远侯才会跟苏夫人去吵,苏夫人因而自然更加迁怒于她,她也可以顺势“逼不得已”的答应。
这一切都有利于两人的和离。
既然已经说破了,东淑索性道:“我知道一切都瞒不过侯爷,那么您总该也能查到吧,真正下手的不会是王姨娘。”
“事到如今,你是在为她说话?”
东淑道:“侯爷,她好歹也伺候过你几年,没什么大功劳,可也没有什么过错,何必这么翻脸无情呢?”
“翻脸无情?”李持酒忽然大笑,又把甘棠吓了一跳,“你跟我说翻脸无情?叫本侯看来,你却是最翻脸无情的一个!”
他说到这里,手上用了几分力气,捏的东淑的下颌隐隐作痛。
东淑蹙眉转头,试图摆脱他的手。
李持酒却并不放,且倾身上前,徐徐道:“其实我不在意这个,你要是想要离开侯府,想要和离,甚至要改嫁他人……都成的。”
东淑不由又看向他:这又是什么话?
“但是你知道什么是最奇怪的?”李持酒的眉峰也皱蹙起来:“以江雪的性子,是绝不会想要离开侯府的。她就算是病入膏肓死在了侯府,也只会想葬入镇远侯府的宗庙。”
东淑听了这句话,心中像是万丈波涛,她既觉着李持酒说的有理,又觉着他说的残忍之极:“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