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酒伤好的七七八八后,便耐不住性子开始往外头走动。
秋雨连绵之时,他又在外头转了两天,这日入夜方回。
夜雨将他的袍摆都打湿了,进了门后,甘棠过来伺候更衣。
李持酒洗了手脸,问道:“少奶奶好些了?”
东淑的病从他自内侍司出来的时候,就一直缠缠绵绵的,不见大好,请了大夫诊脉,都说脉象虚浮,情形不妙。
开的药倒是不少,可是药三分毒,一碗一碗喝下去,病没什么起色不说,脸色倒是更差了。
气的李持酒拉了个太医来给东淑看,太医听了半天脉后却也只说是身体太虚,伤了根本之类,开了一副以调补为主的药方子。
此刻甘棠见问便道:“下午又咳嗽了一阵儿,睡了半个时辰,之前才醒了。”
李持酒到了里间,浓烈的药气令他很不喜欢,灯影下,那个人影在幔帐内斜倚坐着,似是而非的容颜。
镇远侯就这么看着,想走过去,可心里又知道,看的太清楚只会更失望。
正在这时侯,东淑咳嗽了声,问道:“侯爷已经去了吗?你把桌上的燕窝端来我喝两口,有些渴了。”
镇远侯闻听,果然见桌上有一个瓷白碗,当下过去端起来。
东淑才看清是他:“侯爷吗?我以为是甘棠。”
李持酒道:“她在外头,我才进来。”
说着在床边落座,扫了她一眼,垂眸看着手中的碗,燕窝还有些热,微微烫手。
“多谢侯爷。”东淑道谢,抬手要接过来。
她的双眼幽幽然地漾着水光,并没有别的情绪在内,反倒是有些许感激。
十指纤纤,透着一股脆弱的琉璃玉色,虽然瓷碗不大,可却仍有不胜之意。
李持酒不动声色打量着:“还是我来吧。”
于是仍自己握着碗,用汤勺舀了一勺,因为太热,便垂首吹了吹。
正要将这一勺给她吃了,李持酒忽然皱皱眉,他重又回手,将碗端高了些俯首闻了闻。
他的眼中透出狐疑之色,又将那一勺燕窝举到鼻端轻嗅。
东淑问道:“侯爷?”
李持酒浓眉皱蹙:“这是哪里来的燕窝?”
东淑道:“这个……是家里的啊。怎么了?”
李持酒看她一眼,蓦地端着起身,他欲言又止,转身之时才道:“这个已经坏了,不能吃的,你之前喝过没有?”
正在这时侯甘棠进来,闻言忙道:“之前的已经都没了,这是前儿太太才给的,一直没舍得熬呢,今儿才是第一遭。”
李持酒喉头动了动,回头又看了东淑一眼,却见她仍坐在帐内,半边帐子遮着脸,正有些犹豫疑惑地看着他。
镇远侯敛了心神,吩咐甘棠:“这燕窝坏了吃不得,把剩下的都拿来,我叫人换些好的。”
甘棠呆呆道:“太太说这就是极好的啊?”
“啰嗦!”李持酒断喝一声,“快去!”
甘棠吓得忙去了,半晌捧了一小包过来:“只有这些了。”
李持酒拿在手中略一掂量,便往外走了。
等李持酒离开后,甘棠才胆怯的跑到东淑跟前道:“少奶奶,侯爷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把燕窝要了回去?”
东淑淡淡道:“不用管。”
甘棠道:“我看着明明是好的,只是……熬起来有点子味儿。”
东淑眼波一动:“哦,什么味儿?”
甘棠思忖着:“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那么一点儿,难道真的坏了?若真不好了,那幸亏是侯爷发现,不然的话吃了岂不是会对少奶奶有碍?”
“放心吧,”东淑若有所思道:“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是命大些的。”
她说完后微微一笑,往后躺倒。甘棠忙扶着她,见屋内无人才道:“我还是不明白……奶奶的身体明明大好了,怎么对外头还只说吃药呢?”
东淑忙捂住她的嘴,低低道:“不是跟你说了不许提的吗?”
是夜,侯府苏夫人的上房,苏夫人已经准备安寝了,外头丫鬟突然道:“侯爷到了。”
苏夫人回头,果然见是李持酒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这时侯又来了?”苏夫人笑道。
李持酒一抬手,丫鬟们退了出去,苏夫人见他脸色不对,忙上来道:“是怎么了,不是哪里又不舒服吧,让你多在家里养几天的,偏不听。”
“有个东西给母亲看看。”镇远侯说着,将背在腰后的手转出来,手掌心赫然捧着一物,正是从甘棠那里取回来的燕窝。
苏夫人愣住:“这是……”
李持酒道:“这是母亲给江雪的燕窝吗?”
“当、当然了。你怎么把它拿回来了?”
李持酒淡淡道:“儿子觉着这么好的东西给了她浪费了,想自己留着吃。”
苏夫人愣怔:“好端端的怎么跟她争起东西来了?你若要吃这个……改天我叫人再拿一包就是了。”
李持酒道:“母亲向来不是最疼我的吗,我吃点儿东西都不成?”
苏夫人皱眉:“你这是怎么了?半夜三更的来跟我说这个?”
李持酒打量她的神色:“母亲还是不肯承认?”
“承认什么?”
“这燕窝里有毒!”李持酒忍无可忍,沉声道:“母亲为什么把这个东西给她吃?也太狠心了!”
第42章
“什么?”苏夫人大惊,“你说什么?”
她瞪着李持酒, 呆了呆又问道:“什么毒?谁说的?”
苏夫人愣怔着, 心中一转:“难道、难道是她跟你告了状?!”
李持酒道:“若不是我发现不对, 她早喝了, 也早出事了。”
苏夫人听说燕窝有毒, 本来甚惊,又猜是东淑诬赖她, 正在怒火燃烧。
听了李持酒这般说,她想了想终于问道:“原来你、你疑心是我?所以才来找我的?”
李持酒将手中那包燕窝用力一捏,听到里头发出散碎的响动, 他松手一丢, 燕窝便被摔在地上。
当时他断了那碗燕窝给东淑喝, 却闻到一股异样的气息, 偏还是他熟悉的,当即借口拿出来先用银针验了验,银针即刻变得乌黑。
谨慎起见,他就又叫乘云去厨下弄了一只鸡过来, 喂那只鸡吃了些燕碎, 不多会儿, 那鸡便抽搐着倒地死了。
东西毕竟是苏夫人给的, 且苏夫人向来不太待见“江雪”, 不是她做的又能是谁?
但是看着苏夫人震惊的神情,李持酒却又有些不太能确信了。
“若不是母亲,还有谁?”李持酒问道。
苏夫人张了张口, 眼中掠过一丝惊疑,然后她气急败坏的说道:“什么还有谁,我又怎么知道?只是你,你居然怀疑到我的头上……你莫非是为了媳妇不要娘了吗?好个孝顺的儿子,因为她的病一直拖着,我才大把的好东西往那里送,越发送出罪来了,竟还让亲生儿子来问我是不是害媳妇!”
苏夫人越说越气,看着地上的燕窝,便上前拿了起来,望着李持酒,颤声道:“好好,你为了她这样对你娘,既然这样……这燕窝是我给的,若是有毒,那先毒死我罢了!”
苏夫人边说边将燕窝打开,竟不管不顾的拿了一片燕碎要往嘴里送!
李持酒见状忙上前将那燕窝打落,又将那一包夺了过来:“母亲!”
苏夫人手上落空,却更哭叫道:“我也是不活了,谁家的儿子竟为了媳妇疑心娘的?这府里越发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还留着命做什么?”
李持酒见她痛哭如此,忙笑劝道:“我只是来问一句,母亲何必这样?这会儿也深了,小心叫别人听见了不像话。”
“你还知道不像话、你既然都做出来了还怕这些?”苏夫人抬头瞪着他,怒不可遏的道:“你若是嫌弃我还有这口气碍了你的眼,你就直说!我自己就去投井……”
话未说完,李持酒笑道:“怎么越发说出好听的来了?我原先是气急了,毕竟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阴损了,我实则也不信母亲会干这样伤阴骘的事儿。可一时又想不到是谁……”
苏夫人才要张口,李持酒又皱眉道:“可不管是谁,胆敢在我眼皮底下害人,我是绝容不得的。母亲放心,我自然会揪出来,不叫母亲白受了这份冤屈。”
“你、”苏夫人见他说的斩钉截铁的,却忘了哭,只磨牙道:“你却先不要忙着发狠,这东西是我经手的,怎么会有错,怕是有什么误会。也许是外头送来的时候就不好的。”
李持酒道:“这个我自然也会查,只怕不是误会这么简单,怎么恰好就送到她嘴里呢,竟像是有的放矢的,我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这动手的人。”
苏夫人听见“有的放矢”四个字,眼神闪烁。
李持酒瞧在眼里,便问道:“母亲可有什么怀疑的人吗?”
“我当然没有!”苏夫人回答的很快,又忙道:“我只是觉着,这事儿指不定怎么样,你千万别胡闹。”
李持酒笑道:“母亲放心,我有数。”
苏夫人看了他片刻,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酒儿,你过来。”
李持酒上前一步,苏夫人便握住了他的手,回身走了几步在桌边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