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环顾周围,见众人的眼神里或是急切盼望,或是有所忧虑,他却依旧的不动声色,徐徐问道:“难道你们都想好了吗?”
大家面面相觑,终于最先那将领道:“有觉着不便动手的,但也不过是少数,而且我们一概都听大人你的话,只要你振臂一呼,我们自然都会跟上!明儿就让这天下改朝换代!”
他身边几个人道:“对,我们都唯大人马首是瞻!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衾笑了笑:“好。”
这一个字说出来,众人脸色不一。
李衾唤了金鱼:“拿我的剑来。”
金鱼飞跑进来,躬身呈上佩剑,李衾起身,左手握着剑鞘,将那把宝剑霍然抽了出来。
这剑是名匠所铸,跟随李衾多年,剑身仍如一泓秋水。
他拔剑在手,垂眸瞥过那清亮透寒的剑身,忽然间手腕用力,薄薄地剑刃一抖。
锋利的剑尖闪烁如电,下一刻已经抵在那最先提议的将领喉间!
众人大惊,那人也不由变了脸色。
但毕竟是李衾的麾下,他仍是站的直直的不动,只是皱眉问道:“大人这是干什么?”
第117章
那武将给剑尖抵着喉咙, 虽然吓了一跳, 却还算是镇定, 便问李衾道:“大人这是何意?”
李衾盯着他, 一字一顿地说道:“混账东西!你竟问我?我倒要问你, 这时侯说这些糊涂无知的话, 撺掇众人如此胡为是何意!”
那武将皱着眉头道:“我不过是为大人鸣不平罢了,大人不管是出身, 资历,胸中才干能为, 哪一点配不上那张龙椅!想当年若不是大人镇守北关,这朝廷如今可还能好好的吗?早在文皇帝在的时候就对大人百般忌惮,飞鸟尽良弓藏, 那会儿我们就心不服了……一直按捺到如今也算够了,这想法不止是我,只问他们这些人, 多少跟我一样的?”
在他身边那些同僚等,的确有一大半儿是跟此人一般想法的, 他们早就拥李衾自立为王,此刻见李衾翻脸拔剑, 一个个大吃一惊。
想上前劝, 又碍于李衾威压,不敢贸然开口,只是静静听着。
听了这几句,才有人低低道:“大人, 不怪于将军这样说……其实我们大家伙儿……”
还未说完,就给李衾喝道:“住口!”
李衾扫视周围众人,道:“我岂不知你们的想法?我岂不知你们也是为了我?但是你们不该在这时候胡作非为!皇上御驾亲往险要之地,不管怎么样,他有这份担当,也有胆识威勇,这会儿我们该做的就是稳稳地守住时局,而不是背后捅他一刀!”
众人闻言皆都一震。
李衾又道:“当初魏中书等人本来属意我去北关,而我也曾跟皇上主动请缨,可皇上拒绝了。我只问你们,假如这会儿是我在北关,而皇上在京内,假如他趁我之危在我背后做点儿什么,你们怎么想?”
大家听到这里,脸上不由都露出了又惊又愧之色。
于将军闻言,皱着眉低下头去。
“另外,我也不惮告诉你们,”李衾肃然冷道:“皇帝虽是武将出身,也不擅长于钩心斗角,但却不是蠢人,他难道不知道你们跟我对他的抵触之意?他毅然决定离京去北关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到过会有今日情形?他或许想过,但还是没有在意!他或许没想过,那他就是一门心思为了国家大义,江山百姓,他并没有考虑过别的蝇营狗苟。——你们却在这时候为了一己之私劝我谋逆,这是你们该做的吗?这是我该做的吗? ”
众人都已经震动了,有人抱拳低头道:“大人,我们、是我们无知偏私,请大人见谅!”
于将军的脸色变化不定,终于道:“大人这一番话说的很明白了,只是先前我们听说狄人反扑营门关,以为皇上不顶用,所以才想大人索性就……就取而代之,听了大人一席话,卑职实在是惭愧之极。”
他紧锁眉头,看着面前的剑锋,终于挺胸昂首,毅然决然地道:“我知道错了,但我只觉着时机选错了,其他的想法却还是依旧的。大人若是想降罪就动手吧,就算杀了我头,我也没什么怨言!”
其他的人听了,生怕李衾真的杀了他,忙要劝说。
李衾却哼了声:“我倒是想杀了你以儆效尤,只是身为武将,马革裹尸才是死得其所,死在这里却是枉费了这七尺之躯!”铿然一声,将宝剑转回剑鞘,扔给了旁边目瞪口呆的金鱼。
于将军愕然之余,抱着拳头跪了下去:“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行了,”李衾一拂衣袖,仍是回到桌后落座:“其他的无需多言,把北关的军情详细说来!”
听完之后,李衾又忖度了半晌,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你们啊,只怕都想错了,这不是危机,或者说,虽然‘危’,却也是‘机’。”
众军士面面相觑,都不知他的意思。
这一呆就是整宿。到东方露出一点鱼肚白,才总算是拟定妥当。
次日早上,天蒙蒙亮,朱雀大街上行人寥寥,兵部所派的将领已经启程,城门刚开,一行人便疾驰而出。
李衾揉了揉有些困倦的双眼,金鱼走进来,手中捧着一碗海参粟米粥,道:“三爷,喝了这碗粥赶紧歇息会儿吧?”
李衾抬手接过来,一边喝,心里还只管想事情,
之前跟众人说的那番话,却是李衾心里的话。
李持酒决然要去北关,实在让他意外的很。
或许可以把这认作是李持酒少年冲动,因为想跟自己在战场上一较高下才执意要去的。
但李衾自然知道李持酒不是那种有勇无谋的人,就从此人居然暗暗地派了人害了李珣,心计可见一斑,若是这少年认真筹谋起来,假以时日,只怕会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正因为这个,李衾实在有些看不透李持酒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因为东淑的缘故,互相看的碍眼,一度甚至恨不得除掉彼此。
之前李衾带兵回京之时,本以为李持酒会按捺不住,调各州府的军队趁机决一死战,毕竟若他死了,对于李持酒来说去掉了唯一的情敌跟威胁到皇位的劲敌,自然是巴不得,还是一举两得呢。
但是他居然按兵不动。
后来两人在回京马车内赌气打起来之时,李衾才明白,原来李持酒之所以选择了“大局为重”,竟然是怕伤到东淑!
亏得朝廷上所有人都盛赞他英明神武,知道以天下为重等等。
还有这次,李持酒不许李衾出京,反而他自己去了北关,也是怕李衾有个万一,会让东淑伤心。
那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能够做到如此洒脱不羁。
李衾想:李持酒是不是拿准了他的性子,知道他既然回了京后就不会贸然轻举妄动?所以才走的那么漂亮果断。
又或者真的如那少年所说的,他……是真心的不在乎这个皇位。
不在乎,所以不担心他走之后,李衾会不会造反,会不会趁机取而代之。
李衾思来想去,找不到肯定的答案。
可不管怎么样,李持酒那个混蛋,在李衾的心目中,早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会乱来的混蛋了。
或者说是个……值得他去给出三分敬佩的“混蛋”?
李衾乱乱地出神,突然又想到另一件事,便吩咐道:“你回去告诉少奶奶,叫不用担心,一切安好。”
金鱼儿笑道:“是,待会儿伺候三爷睡着我就回去。”
李衾本想叫他立刻就走,可看看天色,又怕东淑还睡着起不来,倒也不必着急,于是就慢慢地喝了粥,略在里间的罗汉榻上卧了一握,不足半个时辰就仍是起了。
这那边金鱼儿也回来了,进来道:“奶奶说知道了,让三爷不必担心家里,只是虽然国事要紧,三爷也要留意身子……”
说到这里他笑眯眯地上前,双手捧着个纸包放在李衾的桌上,又将纸包打开,道:“少奶奶还特意嘱咐我,让回来的时候到南街买两个新出炉的胡麻饼给三爷点饥。”
李衾有点意外地看了眼桌上的饼,因开了纸包,胡饼油香四溢,李衾闻着那股熟悉的香味,不由笑了。
抬眼看见金鱼儿也是喜笑颜开,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便咳嗽了声:“还不出去?”
金鱼儿忍不住嘴角的笑,闻言道:“我去三爷弄碗茶配着。”这才摇头摆尾地忙跑了出去。
李衾拿了一个胡麻饼,掰了一块嚼着吃,吃着吃着,便缓缓地吁了口气,将头微微扬起靠在椅背上,嘴里嚼着饼子,胡麻饼的油香跟上头零星点缀的黑芝麻搭配,相得益彰,香甜沁人,除此之外,还有点形容不出的滋味。
总之……不坏。
三月的时候,李府之中报了丧,袁南风病逝,又是一通忙乱。
东淑早在此之前就回到了萧府住着,因为觉着身体时有不适,李衾亲自替她跟薛老夫人等说过,便也并没有特意转回李府,只等丧事办完,已经是四月初,大地回春,草长莺舞。
从北关传回来的消息,营门关之困已经解了,原来之前狄人因得到消息,说皇帝在营门关,所以聚集所有力量直扑过去把营门关包围了,想要当机立断拿下启朝的皇帝,不料这竟是李持酒的诱敌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