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垂眸不语。
李绶看着他,却从第一眼的时候就瞧出他比先前清瘦多了,这带兵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李绶心里倒是有几分怜惜,就说:“对了,倒是有一件好事,我听闻萧尚书先行去接你了,他应该跟你说了吧?”
“好事?”李衾诧异:“是什么?”
李绶愕然,打量他的神色竟是不知情的,李大爷眨了眨眼,便笑道:“哦,没什么……横竖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说了这句,李绶咳嗽了声,道:“前几天萧家来人请江雪,让她回去住上几天,这几日她一直都没回来呢。今儿你二哥出事,萧家也派人来过了,我本以为她会回来,谁知竟不曾……”
说到这里想起了袁南风那句“不便颠簸”,便一笑道:“罢了,也是情有可原。”
谁知李衾听着他的话,心中一动。
李绶见他总不言语,却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是自有心思的人,于是说道:“你这一趟出去,莫说外头战事变幻,朝廷上也是风云突变的,且朝廷那里必然也有繁琐的种种要你去交接,禀奏之类,家里的事情你不必操心,里头有二太太,外间我自然会料理……你只管办好你的事情就是了。”
说了这些,便道:“我先带你去看看李珣,到底见他最后一面儿。”
于是便领着李衾出门,到了停灵的厅中,李衾走到棺椁旁边,扶着棺木往内看了一眼。
李珣本就是个偏瘦的人,这会儿更是脸颊微陷,眼窝也有些眍着,脸色铁青的,虽然死人多半是这个样子,但仍能看出是纵欲太过的迹象。
在李衾离京的时候,李珣还算康健,不料短短几个月,就变得这样。
正在端详,里间丫鬟扶着方氏走出来,方二奶奶看到李衾回来,越发厉声痛哭,上前扶着棺材哭道:“三爷,你二哥哥竟狠心去了,从此丢下我们孤儿寡母……”
李衾少不得说了两句话,就给李绶领了出来。
出了门,李绶道:“看也看过了,虽然手足之谊,但也是人力所不能强求的,只尽了心意就是,如今你先回去,整理歇息再做别的吧。”
李衾答应着起身,正要走,又迟疑着回身。
“还有事?”李绶问道。
李衾停了停,见门前无人,便轻声问道:“二哥好端端的又从哪里纳回来的新姨娘?”
“嗯?你问这个做什么?”李绶很意外,想了会儿道:“听说是什么酒楼上卖唱儿的……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愿理会这些。”
李衾看着他,还想再问两句,心念一动却又忍住了,便道:“既然这样,家里的事情就先拜托大哥了。”
李绶道:“嗯,你只管去吧。”见他要要走才又叮嘱道:“对了,你那位三少奶奶那边儿,明儿她若还不回来,你且亲自往萧家走一趟吧。”
“是。”李衾拱手行礼,这才转身出门去了。
李衾往三房去的时候,正袁南风去往薛老夫人房中,两下相遇,袁少奶奶道:“三爷回来了。”
袁南风见他虽然比先前清瘦了,但身上凝练的气质却反而越发出色,便道:“这一趟三爷甚是辛苦。不管如何能够平定叛乱凯旋而归,实在可喜可贺的。若非二爷出了事,定当好生庆贺一番。”
李衾道:“多谢大嫂子。”
袁南风微笑道:“哦对了,再加上江少奶奶,也算是你的双喜……”说到这里又觉着在李珣出事的时候提很不妥当,便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去了。”说完后一点头,领着丫鬟离开。
李衾凝视着她远去的身影,想到之前李绶的交代,脚尖方向转动,可看着自己一身风尘仆仆,又加上之前在马车里跟李持酒动手,身上什么气息都有。
于是仍旧先回了三房里,叫备了洗澡水,洗过之后换了一身衣袍,这会儿已经更深入夜了。
李衾看着外头沉沉夜色,本开打算清理过后就去萧府的,可是冬天夜寒,人家都睡得早,加上府内又有了人去世,自己这会儿贸然去萧府还是有欠妥当,思虑再三,到底打住了。
他回到房中,坐在床边,打量着旁边的锦褥暖枕,半晌才长吁了口气,慢慢躺倒。
李衾的确是疲累不堪的,不管是在谨州跟叛军周旋,还是一路过关斩将抵达京师,他的心弦始终都紧绷着,时刻都在盘算计划,没有一刻消停。
就在他躺倒的瞬间其实都还在思谋着正事儿,想要让人把林泉叫来,吩咐一件事情。
但是身子才挨被褥的时候,突然就意识放松的,竟是瞬间睡了过去。
不知沉睡了多久,身边隐隐地仿佛多了个人。
李衾起初还没清醒,朦朦胧胧里觉着熟悉,下意识地探臂过去揽住了。
直到觉着怀中的人轻软馨香,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
李衾猛然一震,整个人醒了过来!
第114章
李衾一震, 即刻就要翻身而起,手上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
就在将行动没行动的时候, 耳畔听到一声闷哼, 他顿时反应过来,忙放松了几分。
外头还留着灯, 帐子里的光芒昏沉闪烁,李衾定睛看去,看到面前一张眉目如画的脸。
描摹过这双眉眼的时候, 他的眼神也跟着一寸寸地温柔下来。
“你……”李衾笑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睡死过去,也不让人叫我。”
且说他且看着面前的东淑, 不知是不是错觉、又或者是因为这小半年没见着, 此刻看到她, 之前所有的那些“江雪”跟东淑有所不同的细枝末节, 突然间都模糊下来, 在看她的第一眼, 心里竟是一点儿的隔阂都没有。
有点像是老夫老妻相见,他喜欢这种感觉, 心头竟为之一荡。
东淑瞥了一眼他揽在自己肩上的手:“你刚刚以为怎么样, 难道以为是有了刺客?”
李衾又笑了,他连月在外头, 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些军中的男儿, 面对的不是腥风血雨,就是刀光剑影,就算是睡梦中也惦记着战事。
在外头的时候, 也自然没有人敢轻易靠近他身边,所以方才乍醒非醒的时候,一时竟迷了,忘了身在何处。
他重又缓缓地倒身下去,把东淑往自己身边搂了搂,并不做声。
东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只管看什么?”
李衾道:“我看……”他瞧着近在咫尺的玉容丽色,此时又觉出了几分难以形容的异样。
他来不及细想,且才相见,很不该再提那些煞风景的事,于是道:“你还没回答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回来,”东淑答了这句,问道:“怎么,不喜欢我回来吗?”
李衾握住她的手道:“我本来要去,又怕天太晚了,惊动了那边府上,只等明日早早的过去,一则给老太太请安,二来接你。”
东淑听了这句,才抿嘴一笑道:“哼,倒不是我想回来的,只是府里太太怕失了礼数,催着我回来,无奈才只得先回了。”
帐子外静悄悄的,两人说话的声音也不高,虽久别重逢,喁喁低语之中,却透着淡淡的宁静温馨。
李衾情不自禁,缓缓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上轻轻地亲了下:“那我倒要先谢谢府里太太了。”
“你别错会了意,太太不是为你,是为了府内的这件事。”东淑将手挣了挣。
李衾听她这么说,一时想到李珣,他心里转了几转,脸上的笑不禁收了几分。
东淑立刻看了出来,但却不问,只道:“出去这一趟,一切可好?别的先罢了,有没有伤着?”
李衾才又带笑低声道:“放心,又不必我去冲锋陷阵,并没有伤到一根头发。”
东淑听到这句,便哼了声,慢慢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李衾道:“怎么了?”
沉默了会儿后,东淑问道:“你去了这些日子,为什么一封书信也不曾回来?”
李衾没有立刻回答。
东淑虽然背对着他,可仍是在竖着耳朵等他答案的,良久都没有声音,她心里有点失望,忍不住又有点生气。
于是赌气道:“我自然知道你日理万机的,情形必然非常的艰难,要打起十万分精神应对,至于我……实在算不得什么,是我多此一举,三爷别放在心上,就当我没问吧。”
她虽然竭力淡淡地说了这句,心里却鼓出了一口气,当下便扶着床坐起来,转身要下地去。
才一动,就给李衾握住了手腕。
东淑不睬他,只板着脸道:“我还是到别间去,不打扰三爷休息,明儿只怕您还有很多应酬呢。”说了这句,忽然一股委屈涌来,最后一句的声音就多了几分颤意。
“你真想知道吗?”李衾问道。
东淑扭头,冷冷道:“不想知道。三爷且放手。”
李衾笑了笑,温声道:“天寒地冻的你才回来,才回来,又往哪儿去?丫头们都在外头,别叫他们听见。”
东淑拍开他的手:“听见又怎么样。”
李衾道:“他们必然以为我才回来就惹少奶奶不高兴,赶明儿萧宪听说,又饶不得我了。”
“哼……原来你怕这个。”东淑越发不高兴,推他一把就要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