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真的?”宋玉溪竟不能信,“据我所知李尚书并未去过镇远侯府,又从何见了面的?”
景王道:“先前不是还奇怪,怎么区区的北城指挥使过生日,李衾还亲自去了呢?其实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冲着张家,却是为了去一睹那小侯爷夫人的真容呢。”
宋玉溪很震惊:“李大人向来行事沉稳,规谨自持,竟也会这么唐突吗?”
景王说道:“他一生自然是沉稳有余,唯独在萧东淑身上坏了规矩,可惜萧东淑命薄……”
他戛然而止。
宋玉溪眉头皱蹙,却悄声问道:“殿下,那萧东淑当真是突然急病而亡的?”
景王看向他:“怎么?”
宋玉溪道:“总觉着有些事出突然。而且我听闻当初李尚书从边塞回来,还想开坟一见呢。而且自打此事后,萧尚书跟李家的关系就一向不好,会不会……”
景王抬头看向窗外湛蓝的天色:“这个嘛,不必担心,既然你我都想到了,像是李衾跟萧宪那种人精,当然不会一无所知。只怕很快就会知道了。”
宋玉溪总觉着景王像是深知些什么内情,但是这件事实在不好背后妄自揣测。
当下便道:“我虽曾在李府跟萧府走动,却不曾见过萧氏一次,只听人说她……是个绝色之人,却不知她的样貌究竟如何,以后若有机缘,倒是可以见见镇远侯的这位夫人。”
景王笑道:“你要见也是容易的,而且机会就在眼前。”
宋玉溪愣怔:“此话怎讲?”
景王道:“本王听说,那位江少奶奶因为身体向来不好,所以已经于昨儿去了城郊的岁寒庵上静养了。你若要见岂不容易?”
小公爷诧异问道:“到了庵堂?李持酒竟肯?”
景王说道:“听说是府内老夫人同意的,且镇远侯仿佛不太把这位夫人放在心上,应是无碍。”
他居然对于镇远侯府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宋玉溪心头忖度:总不会是小阮送回来的消息吧。
对于东淑而言,她却没想到自己想好的离府之计居然会有意外的效果出现。
在出府之前她是见过小阮的,容貌身段儿倒是罢了,她只是惊讶于景王殿下竟真的肯下血本,竟肯大大方方把这样的禁脔拱手送给镇远侯……
难道李持酒对于景王而言竟这样重要?
只是她也不想理会这些,横竖要躲出去清净几天,且家里还有苏夫人照看着,赶紧走了为妙。
马车顺顺利利的出了城,一路往岁寒庵的方向而行,今日惠风和畅,气候晴暖,天青云白,令人心旷神怡。
走了小半个时辰,又见在田野之外,群山环抱,路边原野之外有庄子若隐若现,好一副自然风光。
明值一直趴在车窗上看个不住,此刻便道:“姐姐看,好热闹,那里好像是个集市。”
东淑歪头从车窗里看了一眼,果然见前方路口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份热闹竟不比城内差。
甘棠也凑过来打量,自打江家出事,甘棠就没有再逛过这样的集市,此刻眼中也透出了渴盼之色。
东淑瞧着那人潮涌动的地方,心头一动,便低头问明值:“想出去逛逛吗?”
明值大喜:“可以吗?”
东淑笑道:“这有什么,咱们也好透透气儿了。”
明值喜出望外,忙先起身。
甘棠取了幂篱来给东淑戴上,便扶着她也下了车。
东淑很少如今日这样出行,之前不管是在萧家还是李家,但凡行动,身边势必要有一大堆的人簇拥跟着。
她也曾经出城去过几次庵庙,但也是侍卫开道,家奴戒严,而她们那些女眷们不是在车中,就是在轿内,半点外人都看不到。
如今因不记得自己的出身,环顾周围,只觉着到处新奇好玩儿,又见路的两边上若干摊贩,所售卖的东西都连在一起,或在桌上,或在地上,琳琅满目,竟是什么都有。
她看的目不转睛,甚至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比明值都还要惊奇几分。
幂篱的珠子在眼前随着动作晃来晃去,几乎让她不耐烦起来,很想彻底摘掉,幸而甘棠提醒道:“奶奶,这里人多眼杂的,谨慎些才好。”
这会儿明值捧着几个彩绘的泥娃娃看个不住,这探子的竹竿上还挂着几个藤编的玩器,看着倒也精巧,又有蝈蝈笼子,里头还盛着几只捉来的蝈蝈,吱吱的叫。
东淑听着那细细的虫儿叫声,眼睛都直了,便捧着道:“我要这个。”
甘棠忙问价,幸而价格不高,她便掏钱买了两个竹篾编的蝈蝈笼子,却忍不住道:“奶奶,咱们去了庵堂里,那是野外,自然少不了这些小虫子,还怕听不见叫声?竟巴巴的花钱买。”
东淑道:“你管我呢,我喜欢。”
又见明值往前跑去,她也高高兴兴地追了过去:“你看什么呢?”
甘棠跟在后头,哭笑不得。
于是又买了几样东西,甘棠已经囊中羞涩。
原先镇远侯府是江雪操持,只是她隔三岔五的病,苏夫人实在受不了,只得自己管着,所以江雪这里竟只有些许月例银子,很不算富裕。
甘棠正在想催他们姐弟两个上车,忽然听东淑叫道:“这个我也要。”
甘棠吓了一跳,忙抬眼,见姐弟两人站在个稍显寒酸不算很大的摊子跟前,明值捧着个青石小马打量,东淑却拿着一面破破烂烂的铜镜,极不起眼的,简直像是从哪里捡回来的一样。
甘棠凑上前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个也能卖钱?”
东淑翻来覆去的打量那面镜子,道:“我看着这东西有点眼熟,想必是跟它有缘,快给我买。”
甘棠勉为其难地问那老板价格,那卖主自然是个经验老到的,看东淑打扮不凡,便故意要多了一倍的价格。
甘棠气的说道:“这种东西破烂成这个鬼样子了,人影都未必照的出来,一文不值只该扔掉,你竟还敢漫天要价?”
那卖主笑道:“小姑娘,这可是古董,要的就是这份旧,你不懂不要乱说。”
甘棠叉腰道:“我看你才是乱说骗人的,什么都是古董,那我家里都是古董,这世上还都没有穷人了呢!”
东淑见她只管跟那卖家吵,便道:“五百钱很多吗?别跟他废话,给他就是了。”
甘棠倒吸一口凉气:“奶奶……”低低道:“我没有那么多钱了。”
东淑微怔。
卖主早看出端倪,便笑道:“这样吧,我看这镜子跟夫人也是有缘,就再让你一百钱,只要你四百钱这样可以了吧?”
甘棠愁眉苦脸。
东淑终于看了出来,只怕剩下的钱实在是屈指可数了。
她捧着镜子,擦了擦上面模糊的花纹,叹气道:“这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呢,没有钱,这缘分都只能断了。”
卖主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识货”的,很不愿意放过宰人的机会,忙道:“那三百钱呢?你能出就给你,三百也没有?那那二百……”
忽然明值道:“姐姐,我有一百文。”
东淑扭头:“你哪里来的钱?”
明值道:“我去学堂,每个月也有钱,我偷偷攒的,都给姐姐……”
小孩子正在掏钱,却听到有个声音道:“五百文我拿了。”
东淑听着这个声音异常的耳熟,忙转头。
却见身后站着一人,身着青缎子团花暗纹的圆领袍,腰间革带上垂着金色的鱼袋、荷包、佩玉等物。
头戴玄色巾子,长身玉立,气质沉郁,赫然竟是李衾!
“李、李大人……”东淑大惊。
李衾身后走出一人,是个相貌白净的小厮,正是金鱼儿,他上前扔了一块儿碎银子给那摊主。
那摊主见状,简直喜从天降,又看李衾腰间的鱼袋,知道是三品以上的大人,急忙打躬作揖道:“多谢多谢!”
金鱼儿道:“银子不用找了,这个小石马一并拿着了。”
摊主无有不从,毕竟这镜子他几乎都要赔钱卖,那小石马更是摆着玩儿不值钱的,这块银子却足有半两,简直可以把摊子上大半的东西都买下来。
金鱼拿起石马,看看李衾后,便递给了明值:“拿着吧。”
明值迟疑:“不是我的东西,我不敢要。”
李衾的目光从东淑身上转到明值身上,微微一笑:“我曾欠你姐姐一份递伞之情,这个算是我的谢礼吧,好生收着。”
明值闻言只看东淑示下。
东淑正看着李衾出神,闻言呆了会儿:“既然李大人给你,你就拿着吧。”
明值于是认真向着李衾行礼:“多谢李大人。”
李衾淡淡地一点头,垂着的眼皮停了停,才看向东淑,又扫向她怀中抱着的铜镜:“你喜欢这个镜子?”
东淑道:“是、是啊。”
李衾问:“为什么?”
东淑犹豫片刻,终于实话实说道:“不为什么,就是看着眼熟,大概是合了眼缘。”
李衾听到“合眼缘”三字,意义莫名的一笑。
东淑抚了抚怀中的镜子,却又道:“今日让李大人破费了,改天有机会必然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