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去按键。
方棠棠捏着手术刀:“出去。”
尤开:“?”
是、是让他出去吗?
他神志不清地缩到墙角,身形瑟瑟,因为失血晕眩,站立不稳,还是小心往里面缩。
真当死亡来临,就忍不住害怕起来。
电梯光猛地晃动一下。
方棠棠没有看见黑影,只好提着刀,对空气恶狠狠地威胁:“快出去,不然我让医生来赶你们了。”
宁薇:“棠棠,干脆把这人丢下,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要不我们去底下,把他放运尸车里,让他还有个豪华座驾,也算很好了!”
尤开想离她远点。
宁薇试图说服闺蜜:“你看,就算他现在不死,以后迟早会死在任务里。他这么弱,菜鸡一只,还得罪紫兆,今天不死,明天也是会死的。”
尤开知道她说得对,以他的实力加上得罪高级主播,死在任务里是迟早的事。他扶着墙挣扎着想外面走:“是……别因为我得罪那个人……”
男人表情歉然。
反正都要死了,没必要再拖着别人死,让他们几个新手去得罪紫兆。宁薇在用话术逼他,他心里清楚,却觉得她说得对。
方棠棠这时才回神:“你们在说什么?可是他现在是活着的啊。”
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她的面前。
能呼吸,会说话,眼神清澈,皮肤是柔软的,血液是温热的。
还不必成为老师他们那样,冰冷僵硬的存在。
灯光再次暗下去时,她听到宁薇幽幽叹气:“真是拿你没办法。”
电梯间亮起来后,没有再显示超载,慢慢升到四楼。
方棠棠攥了攥掌心,想到,等白天要找时间和宁薇谈谈。她怕薇薇因为这生她的气,其实这样的冒险,本来就和宁薇没有关系。
她抱歉地看了宁薇一眼,女孩正看着墙壁,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方棠棠:“先去4楼找找有什么东西可以救他。医生……”
手术刀寒光凛冽,她想,也许可以让医生给尤开做手术?
可是她和医生不熟,红衣医生也老是吓唬她,看上去并非善类。按照医生那种器官拆卸的治疗方法,估计只能给鬼治病,活人治下来,还没救活,就先给治死了。
四楼的走廊光洁如新,没有被火烧,但方棠棠还是闻到淡淡焦味。
她推开一扇门,打开灯光,里面是间病房,一片雪白。
正好让尤开进来休息。
尤开失血过多,已经走不动路,意识开始模糊。
他们只好把人放在病床上,去外面找医生。
方棠棠把血色糖果留下来,让宁薇守在病房里,但想想宁薇刚刚尖锐又敌对的态度,只好把目光转到陆涟身上,陆涟会意,点头:“我留下来。”
方棠棠不放心,又把手术刀留在病床上。随即她背起书包独自去外面,想在这里找到可以用的东西,或者可以治病的医生,再不济,找到器械,然后把一楼那个木乃伊绑架上来,给尤开手术。
再怎么说,那也是个活着的时候当过医生的鬼,应该会做手术的。
到时候把几个红衣摆在它身边,就算它不答应也得答应。
方棠棠回头看陆涟一眼,埋头走进黑暗中。
尤开蜷在病床上,往床边挪,恨不得离陆涟再远点。
灯光下少年脸色雪白,腰杆笔直,灯光剪出他的影子,落在白壁上,直得像杆翠竹。
然而尤开只觉得害怕。
宁薇歪头:“喂,你这么怕干什么?”
尤开哆哆嗦嗦。
宁薇凑过来:“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真的是……嗝。”
尤开:!!!更怕了好吗?
少女脸色雪白,戴着黑框眼镜,一眼看过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女孩。可是,刚才她说的几句话实在吓到了尤开。
这是变.态?
说什么人总是要死的,然后一套直接送他走,把他丢在太平间?
他看着唯一一个感觉是正常人类的方棠棠走远,流下悔恨的泪水。
不知道他是不是失血过多,眼前的世界渐渐昏茫,灯光变得模糊,眼前的人影也渐渐模糊。
他看到女孩环顾四周,像是想找什么东西,然后从墙上扯了下,扯下来个黑乎乎的东西,塞到嘴巴里。
尤开眨巴眨巴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宁薇继续扯出黑影,想一口闷时,再次被拦住。
陆涟:“她不喜欢。”
宁薇轻轻哼了声,松开手,黑影倏地爬上墙壁,很快就逃走了。她回头想继续逗逗尤开,发现男人已经昏迷,没了半条命,奄奄一息。
“无聊。”宁薇啧一声,看向窗外。
陆涟打开窗户。
宁薇问:“修好了吗?”
陆涟:“还有,我先走。”
人踩上窗台,翻身而下前,想到什么:“照顾好她。”
宁薇摆手:这不是废话吗?
尤开躺在床上,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他好像陷入黑暗又冰冷的海水中,无处可依,一点点往下沉。
鲜血从断臂源源不断流出,染红病床的白床单。意识昏茫中,又出现了焦霁的脸。
他和焦霁是高中同学。
那时他坐在窗户边,焦霁坐在他旁边,中间隔着条过道。
他不爱上语文课,喜欢埋头做数学题,做题的时候,练习册上出现一个小小的光斑,光斑把白纸照得淡金,微微晃动,晃得他眼睛都花了。他抬起头,窗户上有光一闪,刺得他眼睛生疼,往玻璃窗看,原来是旁边臭美的小姑娘拿出镜子偷偷在照镜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从前的景象,一幕一幕,清晰无比。
过去的记忆一点一点变得清晰,甚至能够看到玻璃反射的阳光,空气里浮动的粉尘。
后来他离开学校,读大学、参加工作,开始过上千篇一律的生活。
他没有再梦到过读书时代,似乎早就忘记那个浸透汗水的青春,就连直播间再见到焦霁时,心中也只是浮现微澜。
当时,他们两个人也不能算很熟。
没想到临死的时候,过去的事会这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每一个细节都这样鲜活,就好像是真的回到过去,他埋头做题,每天都被玻璃窗反射的光刺得眼,无奈看向旁边。
坐在他身边的女同学拿起片镜子碎片,用书挡住老师视线,臭美地照着镜子。
他不知道镜子里的自己有什么好看的,用手遮住阳光,继续做数学题。
那个时候,阳光明媚,青春正好,大家都是活着的,鲜血滚烫。
宁薇玩弄那把带血的手术刀,走近躺在病床上男人,拎起手术刀笔在他身上,锋利刀刃就快割到脖颈,突然停住了。
一个穿红衣的医生握住刀刃,金丝眼镜下双眼弯起:“没有人能在我的面前伤害我的病人。”
宁薇:“啧。”
她松开手,把手术刀让过去,只身走出病房,在走廊左右看了眼,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尤开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还在读书的时候。
梦里一切都很真实,那年聒噪蝉鸣和穿廊的风,晒得烫脚的水泥路,和老人卖爆米花的吆喝声,写满方程式的黑板和空气里弥漫的灰尘,坐在他旁边悄悄照镜子的女孩,昏昏欲睡在中午十三点的古诗文朗诵声中。
他醒过来时,眼睛被强光刺得厉害,还以为自己在梦中,下意识举起手想挡住光线。
然后看到站在旁边拿起手术刀的医生。
医生穿红衣,侧脸温润,桃花眼弯起,正低头整理手术器械。
尤开愣愣想,他、他……得救了?
真的被女孩他们送到医院里的吗?他没有死。
他撑着病床站起来,“医生,谢谢你,这里是哪?”
“爱心医院。”医生头也没有回。
奥,爱心医院……爱心医院!那不是学校里面的鬼校吗?
他瞪大眼睛,怔怔看着医生。医生整理好器械,嘴角微勾,看上去心情很好,回头问:“感觉怎么样?”
尤开脸色重新变得惨白,身体微颤,看着眼前的红衣医生。
医生半边脸俊逸完好,另外半边,却被烧得惨不忍睹,每一寸肌肤都焦黑,一颗眼珠子挂在黑炭似的脸上,嘴角轻扬,露出森白牙齿:“哪里不舒服吗?让我再给你看看。”
尤开不停往后退,没注意啪地一下摔下手术床。
医生抄起手术刀,刀刃还在往下滴血,慢慢逼近他,被身后手术灯照亮修长线条,红色大衣微微晃动:“让我来给你治病。”
尤开吓得心脏猛跳,手脚并爬,屁滚尿流往前跑,好在手术室的门虚掩着,没有关,他埋头一推,就推门跑出去了。
医生抄刀小跑到门口,“那里你不能……唉。”
尤开在走廊奔跑。
四周死寂,只有他沉重的喘息声,他浑身都热起来,踩在这截走廊里,就像踏进火中一样,带有火焰的热浪一张林涌过来,几乎要把他灼成人干。
他感受到冰火两重天,刚才在手术室还冷得厉害,不停发抖,现在就只能用手不停揩拭汗水,热得喉咙冒烟。跑了数十步,他回头,看到医生站在门边,红衣频频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