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不习惯说谎。
陆涟沉默几分钟, 盯着地上二维的吊死鬼不言不发。
可怜的恶鬼，都被压成一张纸, 和地面平行了，就算医生操手术刀过来，也不一定能够把它复原。
看了会, 他忍不住轻轻翘翘嘴角, 黑漆漆的眸光落在女孩手里纸扎上。
方棠棠这才想起要把纸扎藏在身后, 但纸扎车太大，藏不下。于是她只好把车拿出来，给陆涟看：“我让爷爷做的纸扎车，爷爷的手艺真好，跟真的一样。”
不仅和真的一样，这东西到镜子里的世界后，还会变成真正的压路车，给鬼怪造成真正意义上的物理伤害。
太强了。
方棠棠都想让李老头扎个炸.弹试试了。
用纸扎出一个军火库，下次看到恶鬼，直接拿出把98k突突突。
陆涟挑了挑眉，“嗯，他这个样子，医生也救不了。”
方棠棠虚伪地瞪圆眼睛，露出惋惜的神色：“这、这可怎么办，好可怜啊。”
陆涟点头：“好可怜。”
然后他让女孩拿出手机，直接把恶鬼上交给直播间。
叮当一声，打赏币变成金元宝的图案落下，小财迷在钱雨里手舞足蹈。
方棠棠瞥眼陆涟，忍不住问：“你很喜欢钱吗？”
陆涟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棠棠，这只是设置好的程序。”
方棠棠点头，盯着屏幕上的小财迷，悄悄点开衣柜，给它换上一身粉红的小裙子。
陆涟：……
女孩抬起头，朝他笑开了花。
陆涟别开头，耳根泛起薄红，低声道：“棠棠，不要这样。”
方棠棠：“可是小裙子很漂亮呀，小裙子也是程序吗？”
陆涟：“……你刚才为什么要进镜子里面？不是跟你说过，以后不要随便进去吗？那是真正的噩梦小镇，装的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方棠棠眨眨眼睛，心虚地抱住纸扎压路车。
该怎么说呢，难道说她进去只是为了试验一下李老头扎的纸车会不会在阴间变成真正的车？
“我刚才回了次学校，”她垂着眉眼，蔫头蔫脑：“尤开也没有在镜子里面。”
陆涟微微一怔，轻声问：“是为了找他？他遗失在时间里，找不到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陆涟垂眸，看向自己中指的戒指，响尾蛇围绕荆棘，猩红眼珠闪着微光。
他没有再说话了。
到傍晚，直播间发布新的任务，是黑影的新心愿：
上次它希望庄家赢走所有赌鬼的钱，这样舅舅就不会再流连赌馆，而这次，它希望从赌馆回来的男人，不要再殴打她。
它的语气卑微，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缩在寒冬腊月朔雪纷飞中，卑微地祈求着：“要是舅舅回来以后不打我就好啦。”
只有短短一句话。
但方棠棠看到的时候，心揪了揪，忍不住别开眼睛，隔了好几分钟，才再次看向任务里的那句话。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翻滚的情感，用理智分析这次任务会遇到什么。
可是，当目光再次移到手机上时，耳畔似乎响起女孩微弱的声音：
“要是舅舅舅妈不打我就好啦。”
方棠棠攥紧拳头。
————————
任务发布很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大家分析，今天的任务应该是昨晚任务的后续，老油头从赌鬼出来后，会回到家里，把输钱的怨气发泄给寄住在家的小女孩。
欺善怕恶，在赌馆唯唯诺诺，一回到家里，就对比他弱小的人施展暴行，这种人就是这样，活着如此，死后也是如此。
紫兆猛地想起什么：“黑影他们原来就住在我的房间，今晚任务地点总不会是我家吧？”
清风：“什么你家，那是你租的房子，是张大爷的家。”
紫兆揉太阳穴：“靠，有什么区别嘛，要怎么办，去阻止猛鬼打架吗？请张婆婆出手？”
方棠棠摇头：“不行，太……”
紫兆很乐观：“上次张婆婆不是痛扁女鬼了吗？这次也肯定行吧！就是该怎么请张婆婆出马，直接敲门说杀你儿子的凶手就在外面，要报仇自己上吗？”
他这番话逗得大家都笑了笑。
方棠棠依旧紧拧着眉，没有这么乐观。
舅舅舅妈这两个厉鬼都被黑影的恐惧养育，也就是说，它们的力量来自于黑影，黑影有多强，它们就会有多强，甚至比其更加可怕。
所以张婆婆对上它们，没有什么胜算，顶多和女鬼撕头发打个五五开吧。
这次任务，他们要面对两个恶鬼，阻止这场家暴。
想想有点可笑，明明最可怕的、实力最强的厉鬼是黑影自己，它却在向任务者们祈求，不要让舅舅舅妈伤害它。再可怕的恶鬼，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就算它害怕的……力量来自己它自身的恐惧。
但这也是一次机会。
能够让它看见，它以为凶神恶煞的家长，其实在外面脆弱得不堪一击，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方棠棠咬紧唇，眉眼渐渐坚定。
小希看着她，呆了呆。
女孩没有是没有锋芒的长相，一双眼睛微微下垂，钝而圆，总透着些不谙世事的柔软天真，让人觉得她没有一点攻击力。事实上也是如此，她太柔软了，小希总担心她独自完成任务、或者以后任务的时候遇到坏人会怎么样？会被一句简单的话欺骗吗？还是会被伤害得体无完肤。
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希看到女孩的时候，忍不住生出老母亲护犊子一般的心情，考虑得有点多，所以现在她看见方棠棠抿紧嘴角，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时，会产生一种“那个人是真的棠棠吗”的恍惚。
方棠棠脸色阴沉，从前柔软的眼睛现在显得很冷。她双手交握，撑住下巴，似乎在出神，好几分钟，红润的唇才微微翘起，露出个堪称危险的笑容。
小希突然觉得不妙。
是为别的东西觉得不妙。
“棠棠，你在想什么？”
小希一说话，方棠棠脸上冰冷的表情就褪去了，她重新弯起眼睛，又恢复原来那种柔软软萌的神情：“啊……只是在发呆，没有想什么……”
小希再次觉得看不透她。
女孩圆圆的眼睛心虚垂下，搅着奶茶，小声说：“好吧，我在想今天的任务，要是能够直接开车撞飞这两个鬼，是不是黑影就不会怕他们？”
小希沉默了。
本以为女孩说的话是开玩笑，可偏偏她脸上的表情非常认真，认真到似乎她真的在思索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在赌鬼走出赌馆的时候，开辆大卡车撞飞它吗？
小希设想这个画面，忍不住笑出来。
陆涟也微微笑起来，指腹摩挲关节，心想：她真可爱。
第157章 第三批任务者
深夜, 被黑暗笼罩的街道空阔死寂。
两道身影出现在街道口，瘦长女人站在路灯下，旁边还跟着个小小的孩子。
女人抬起高跟鞋一踢，把小孩踢得一个踉跄：“去叫你舅舅回来！天天就知道赌, 留你这个祸害在家, 还不快去！”她拧起小孩的耳朵, 狠狠扇她一巴掌：“怎么我这么倒霉，嫁给你们这家瘟神。”
“不快去？”她狠狠踢一脚。
黑影像只小老鼠般跑开了。
“我去。”清风捂住嘴, 好半天才放开手小声说：“这是虐童吧？小孩这么可怜的哇。”
小希：“早就跟你说过……棠棠分析得对, 只有让黑影克服它心里的恐惧，我们才有机会对付女鬼, 不然就算再厉害的道具，也没有办法把女鬼消灭。”
现在女鬼推搡着黑影，走在路灯下, 一幕幕晃过, 如同过去的画面在现在重播。
方棠棠捏紧拳头。
清风咽口口水：“这次任务, 那不得直接对上两只恶鬼啊, 我们要出去把小孩先救出来吗？”
小希摇头：“先等到她舅舅出来再说。”
清风啧了声，“真可怜。”
他看不见黑影的脸, 却能够想象到那样怯弱、可怜、畏惧的神情。以前他听说过一个故事，驯兽师驯服大象的时候，会在大象小时候在它腿上套上一个铁环，铁环连着锁链，小象没有力气挣脱锁链, 就以为锁链永远也不能够被挣开。
等到小象长大, 只要抬抬脚就可以把铁链弄碎, 它也没有勇气再去挣开困住自己的锁链。
——黑影也是这样。
清风有点能够理解她了。
“小希姐, 我们分开行动吧。”方棠棠突然开口。
小希歪歪脑袋：“什么？”
方棠棠：“我去赌馆那边，如果他们要去找老油头，肯定会去赌馆那头找，我先过去埋伏！”
清风笑出声：“埋伏？怎么埋伏？你一个活人，想去给恶鬼设埋伏？”
未免太异想天开。
但是最后泥叔和小希对视一眼，还是放他们两个人去了。
紫兆也想跟过去，被泥叔拦住。
清风还在担心：“就他们两个新手单独出去，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泥叔想起女孩和亭对峙那幕，摇了摇头：“不会。”
紫兆有点吃惊地瞥他们一眼，心里想，难道他们也发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