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低柔而清晰,一语出,室内霎时静了下去。妍贵人呆呆地看着她,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究竟说了什么。
一瞬之后,刚站起身的邱嬷嬷反应过来,又跪了下去:“公主恕罪!娘娘,娘娘是病糊涂了,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皎皎腼腆地弯起嘴唇,起身亲自去扶她,待人站稳,才又坐到妍贵人塌边,笑眯眯地:“我都知道。妍娘娘,没关系的……我在这里。您可以见一见他,不用担心违反皇命。”
妍贵人像是被吓呆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双烟水晶似的紫眸无助地看着她。
“邱嬷嬷,去请五哥进来吧。”皎皎低声吩咐,轻轻握了握妍贵人冰冷的手:“妍娘娘,您千万保重身体。以后,我都会带他来见您的。”
*
皎皎在殿外和归衡擦肩而过。
经过她时,归衡似乎看了她一眼。皎皎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很怕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还好归衡终究没说什么,略顿了顿,便最近内殿。
皎皎没留在明间偷听母子谈话,连太医写完药方也被玉秋送回太医院,叫人尽快抓药过来。
暮色已褪,夜色深浓。脆雪替她裹紧披风,一边叹气:“都怪我,没给殿下带顶风帽。这样冷的天……”
皎皎就笑:“不能怪脆雪呀,你也不知道会弄到这样晚。”
“也是暄妍殿不好。”脆雪扫视一周,忍不住抱怨,“这样大的地方,怎地只有寝殿能进人?偏殿塌了一座还有一座呢,怎么也黑洞洞的……”
皎皎失笑:“你也看到了,统共就邱嬷嬷一个人,能照顾好妍贵人已经很了不起了,哪里还管的了正殿和偏殿呢?”
她往廊下凑了凑,软绵绵地伸手招呼脆雪:“皎皎不冷。这里能挡点风,暖和些,你也过来吧。”
脆雪笑嘻嘻地凑过去,两人在灯下挤做一团。
不一会儿,跟着去抓药的内侍回来了,只是不见玉秋。
两人正在纳闷,不多时便看到玉秋急忙忙走过来,怀里抱着一大兜东西:“奴婢见夜深风凉,便回了趟咱们宫里拿了些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抖开大氅将皎皎严严实实裹起来。皎皎本就头小脸小,白兔毛镶边的风帽一围,几乎只露出两只扑闪闪的圆眼睛。
脆雪心疼地看着她冻得煞白的小脸:“我们殿下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玉秋老成些,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到底咽了回去。
为个不受宠的皇兄,何至于此。
“不苦不苦。”皎皎眉眼弯弯,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容。
玉秋更想叹气了,皎皎说得却是真心话。以前被关在病房里,接触不到哪怕一丝新鲜空气,如今哪怕是吹一会儿冷风,也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太医也请了,人也送进去了,咱们就赶紧回宫吧。”玉秋又劝。
皎皎轻轻地说:“没事的。”
玉秋同脆雪没有办法,只好在廊下陪她。
皎皎看着两人,有些抱歉地抿着唇。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只是看到归衡匆匆赶来时的表情,觉得不能放着他不管。
那样的表情……让她想到自己刚进封闭病房时,厚厚的玻璃外,妈妈看着她的样子。
天冷风大,玉秋同脆雪也不多话,免得一张口反而吸进凉风,便没留意到皎皎渐渐沉默下来。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将风帽往面前拉了拉,盯着地上宫灯的影子,深深低下头。
*
妍贵人哭了很长时间,好容易喝了安神的药睡下。
归衡看了一会儿,缓缓直起身,替她放下两侧的帷帐。
“劳烦邱嬷嬷,好好照应母妃。”归衡面色沉静,拿帕子擦净染上药汁的手。
邱嬷嬷送他出去,一路上欲言又止。
归衡也不看她,淡声:“邱嬷嬷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话虽如此,但他现在这样阴郁的脸色,叫人看了如何不畏惧。邱嬷嬷犹豫再三,眼看着归衡要走出殿门,终于还是说:“娘娘并非不想见您,只是……不得已。这十年下来,再有豹子胆也关怕了。”
归衡静静听着,神情没什么变化,平淡地应了一声:“嗯,我晓得。嬷嬷留步。”
邱嬷嬷没有办法,只能将人送到殿门口,便折返回去照顾妍贵人。
归衡带着阿礼出了内殿,一眼便看到廊下挤成一团的三个人,倒稍微有些意外。
“皎然公主。”他走过去,盯着她发顶风帽上毛茸茸软乎乎的白兔毛看了一会儿,沉声唤道。
皎皎头正低得不能再低,听到熟悉的冷淡声音,懵懵懂懂抬起头来。
盯灯影盯得太久,眼睛发酸。皎皎下意识用手揉了一下,圆眼睛里,倏然落下一串清亮的泪珠。
归衡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点奇怪,她在朦朦胧胧的视线里隐约察觉,立刻低下头接过玉秋递上来的帕子:“五哥出来了,妍娘娘是睡下了吧……身子可略好些么?”
她拿帕子捂着眼睛,手里却突然一紧。
帕子被人拽走,皎皎失去了屏障,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张着一双水气弥漫的眼睛。
“皎然公主。”她又听到那人的声音,低沉冷冽,如玉竹击冰。“你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开哭
第10章 黑糖珍珠圆子
你哭什么?
她说不清。无数场景在脑海中汇聚,发生过的抑或停留在想象中,叫人怀念的,或叫人畏惧的,逐渐绞成一团乱麻,压得她喘不过气。
柔软的白兔毛在风中颤抖,皎皎双手捂住脸,不住呜咽。
眼泪很快在手心积了一滩,沿着掌缘流下来,在她尖俏的下颌汇成珍珠似清亮的一大颗,又怦然坠落。
归衡怔住。不过寻常问一句话,怎么惹人哭得更凶了?
好在她连哭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并不招人讨厌。
阿礼见这情形,暗暗给玉秋和脆雪使了眼色。虽不知为何闹成这样,天家兄妹说话,下人总不好跟着听。
皎皎浑然不觉宫人退去,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像压着什么东西,眼泪怎么流都流不完。
那未完成态的暴君站在眼前就站在眼前吧,她顾不得了。
她自暴自弃地哭了不知多久,眼泪淌了一脸,忽地一阵冷风吹过来,满脸都是刺痛的冰凉。
皎皎一边哭,一边不自觉地冷得发抖。
两边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小公主感觉到手上的力度,伤心地打了个哭嗝,怯生生抬起眼睛。
归衡将她的手从脸上拿开,似是叹了口气,将她的手心擦干净,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到她肩头。他做完这一切事才抬起眼,对上那双濡湿的圆眼睛,微微一怔:“哭完了?”
皎皎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
归衡扬起眉毛。
“不是的。”皎皎有些着急,小小声,“我也不想哭的……”
只是忍不住。
归衡端详着她,忽然说,“是因为我。”
皎皎慢慢抿紧嘴唇。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小公主终于喏喏:“……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
这问句听上去来势汹汹,皎皎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用力咬了下唇才没哭出声:“不是因为妍贵人肯见我,不肯见你么?”
归衡皱起眉:“母妃方才不肯见我,自然有她的道理。”
这跟她哭有什么关系?
皎皎小声:“……那你为什么生气。”
她这样跑前跑后帮他,石头也要捂热了吧。
可他还是叫她的封号,还问她哭什么。声音又冷,比风还冰。
归衡张了张口,要说“我没生气”,又觉得有点蠢。
所以这小公主真的娇惯成这样。他用寻常语气问一句话,都会觉得是在凶她么?
他看着低头嘀嘀咕咕,显然心怀不满的小公主,叹了口气:“你想多了。皎然公主,今日多亏你,不然母妃只怕要受不少罪。”
他尽量放平了语气,谁想皎皎听了这话,嘴巴一扁,又是个要哭的样子。
归衡蹙起眉,目光掠过被咬出痕迹的水红嘴唇,顿了顿,伸手捧住她湿淋淋的脸颊。
皎皎来不及躲,小脸完全落在对方掌中。发烫的耳廓被他微凉的指尖触碰,连带着侧颈一小片,都泛起丝丝痒意。
归衡拇指用力,在她眼下一抹:“不准哭了。”
皎皎双眼朦胧,听见头顶传来叹息般的声音,“我只是不知……如何谢你。”
“谢、谢我?”
归衡挑眉:“嗯。难道不该谢?”
这一句话就把皎皎问住了。
救母之恩,当然是很该谢的,可是由自己说出来总觉得有点奇怪。
好在归衡并没有在意,只是和缓地问她,“公主觉得,我该如何谢呢。”
语气平和,循循善诱,墨色的眼睛牢牢盯着她,只等她开口。
从赏菊宴挡在他身前开始,百般对自己示好……她到底想要什么,他想知道很久了。
皎皎看他神情认真,心脏狂跳起来,下意识就想说“免死金牌”,好容易才咽下去。
暴君毕竟还不是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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