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好轻笑:“您那不是汇报,您那是邀功。我这的事情比较急,方先生,几句话就完事儿。”
说完,冯好也把材料放在程萝面前:“这是他们送来的拍摄指南,我看过一遍,重要的地方替您标注下来了。”
方嘉平抻长了脖子看了看冯好的材料,顿时撇了撇嘴巴:“全彩页的啊?行,你材料好看,你先说。”
程萝看了看日程,说:“这周五我全天都有空,让她的人周五一早过来吧。”
冯好随手记下:“好,周五一早。还有一件事……”
她顿了一顿,说:“还有,韦潇的助理也打电话过来了。她说,韦潇有个峰会要参加,去不了《风尚》的拍摄了,所以想谢谢您,帮她给《风尚》填了空档。”
“韦潇?哪个韦潇?”方嘉平看了看冯好,问:“韦心集团的二小姐?什么风投圈第一千金?”
冯好点点头:“对,她爸是做高分子跟医药保健那个韦心集团的董事长。她自己混风投圈,早两年去过两家投行,这两年创立了自己的基金会,干得不温不火,炒得倒名声在外。此前《风尚》评选最有影响力女性,小道消息都传韦潇当选了。”
“豪门圈子我解除得少。这韦潇……”方嘉平傻笑了笑:“还挺有礼貌啊,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还至于打个电话道谢。”
冯好无语了。半晌,她说:“都是千年的狐狸,玩儿什么聊斋啊?也就方先生你们这种直男会听不出她什么意思。”
方嘉平听完就懵逼了:“什么?她什么意思?”
程萝看了看他,耐心解释道:“《风尚》的主编直接找了我,想给我出一期封面故事,半句没提韦潇的事儿。我自然会觉得,是我把韦潇比下去了,她没选上,我选上了。现在韦潇助理来电话,谢谢我帮她填档,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我,她们韦二小姐不是没选上,而是主动放弃的。如果不是韦潇有别的事要忙,这个封面才轮不到我呢。她表面看着像谢我,其实是在给我下马威,懂了吗?”
嘉平听完,讳莫如深地啧了啧舌:“韦潇这个女人啊,可真恐怖,肠子绕了一百八十道弯儿。”
“豪门圈子一贯这样,抱团排外,我可见得多了。”程萝冷哼:“当财富值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想要的都得到了,内心就会极度空虚。这种空虚有时很难填补。于是他们就通过互相攀比、互相拉踩来实现自我价值。你是个游艇爱好者,也知道那些富翁为了自己游艇能比别人的大一块橡皮的距离,会干出什么事儿吧?”
方嘉平秒懂,猛烈点头:“别看他们钱赚得比谁都多,其实也就是小孩心智。”
说完,他捏着拳头做打气状:“这么恶心的女人,不能忍!萝宝,上!”
一贯不苟言笑的冯好都被方嘉平这个程萝头号铁粉逗乐了。她问程萝:“那程小姐,咱们怎么办?”
“她想玩儿聊斋,咱们就跟着玩儿呗。”程萝低头,纤细的指尖在冯好递来的彩页拍摄指南上点了点:“你给韦潇助理回个电话,就说,我第一次上封面,缺乏这方面经验,想问问韦潇有什么注意事项没有。如果她说有,你就态度好点,让她给咱送一趟。”
冯好顿时会意,试探性地问:“也定在周五吗?跟《风尚》主编同一天,让她们一起来?”
程萝点点头:“她既然有心想上我这秀表演,那我就给她多找几个观众。是我凭实力上封面还是她退出让给我,咱走着瞧。”
这两人说了半天,方嘉平都没太听懂。但是大概意思他明白——是要当着《风尚》的人的面,亲自把韦潇的小伎俩戳穿呢。
他不禁一脸崇拜地拍了拍手:“不愧是萝宝!”
程萝笑笑,站起身来整了整裙摆,跟方嘉平说:“导演的事情容后再议吧,我要出去一趟。”
方嘉平顿时摆出苦瓜脸:“不要啊,我还没开始汇报呢!你上哪去啊?”
程萝回头,告诉他:“去看看我姥姥。”
***
午后,程萝的黑色轿车停在“梦夕阳老年公寓”门口。
这里地处偏僻,硬件设施急缺,是市里最便宜的几个老年公寓之一。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无儿无女、靠救济金生活的老人。
程萝按照林瑞阳给的地址,找到了张秀春住的那个楼层。
林瑞阳把上下三层都包下来了,这三层,只住了张秀春一个人。
程萝刚刚走到拐角,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孩童啼哭的声音——这里本是养老院,不会有婴儿出现的。可是这声音极其逼真,又不知来自哪里,在空旷的楼道回荡,微微有些瘆人。
婴儿哭声戛然而止,程萝带着冯好往里走,找到了张秀春的房间。
这里所有的房间窗户都被铁栏杆封死了,从里面往外看去,有种莫名的被关在监狱的压迫感。
张秀春坐着轮椅,斑驳的树影洒在她惨白色的睡衣上。一两片枯叶打着旋斜飞而下,落在泥土上,四处都透着秋日的凋零。
张秀春身后,站着两个年轻的护工小姑娘。俩人看到程萝来了,都恭恭敬敬跟她打招呼:“程小姐。”
“嗯。”程萝看了看发型凌乱的张秀春,问:“她最近几天怎么样?”
小护工回答:“出院之后身体好一些了,也能吃下东西了。就是——不怎么主动说话,别人跟她说话,她也不理。”
“嗯。”程萝淡淡点头。“有按我要求放视频给她看吗?”
“卖房子的视频……每天冯小姐传过来,我们就会给她放。但是最近几天我们一过来放视频,她就闭眼睛捂耳朵,说什么也不看。”
程萝冷哼:“那就把声音调到最大,把她眼睛扒开让她看。”
两个护工对视一眼,连连点头。
这时,婴儿的哭声再次在楼道里回荡起来。这回,声音比刚才近了好多,也清晰了好多。程萝勾起唇角,凑在张秀春耳旁说:“你听见了吗?有孩子的哭声。你把我的孩子,扔到哪里去了?”
哭声如同鬼魅,近些天,一直缭绕在张秀春的耳畔。每日每夜,这样的哭声伴她入睡,午夜梦回,她总站在那个把孩子掉包的垃圾堆旁边。那个破败的拐角,她穷尽一生都不会忘怀。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样的折磨了。然而闻听程萝的话,她脊背依旧微微一抖,缓缓转过头,对上了程萝的眼睛。
她瞬间抖若筛糠:“芮云!芮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扔了你的孩子,你别缠着我,你别缠着我!”
她撑着轮椅想站起来。可轮椅没固定,她撑了几次都被滑开。
程萝知道,她长得跟母亲芮云几乎一模一样。她弯下腰,用近乎于惊悚的语气问她:“你丢了我的孩子,又害死了我,我不缠着你,缠着谁呢?”
眼泪在张秀春的眼睛里打转。她凄厉地叫了一声,说:“芮云,放过妈吧,求求你了,啊?求求你了!”
眼看张秀春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程萝满意地直起身子,伸出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老太太,别激动了,好好看看我是谁。”
张秀春停下动作,定睛看她。
看了好半天,记忆才一点点捋顺。张秀春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她:“你是……你是程萝?”
“很高兴见到你,”程萝微微一笑:“外婆。”
说完,她转过身,交代两个护工:“把她带出来,咱们去个地方。”
楼下的轿车旁,两个保镖在等她。程萝坐进副驾驶,两个男人合力把张秀春抬进后座,把她的轮椅折叠起来扔进后备箱,一个开车,一个在后座看着她。
车子向北行驶了二十几公里,驶进一片陵园——这里是芮云安息的地方,有她的墓碑。
这也是程萝第一次过来。她买了一束花,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墓碑上芮云的遗照。
那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很奇妙,程萝跟她明明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可她们俩长得,是真的很像。
唯一不同的是,芮云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与娴静。
而她的眼睛,常年没什么波澜。
程萝把花放在她的墓旁,沉默着站了一会儿。
她真想谢谢她,选择嫁给林山河,生了她。是照片里这个漂亮又温柔的女人,给了她那么好的爸爸和哥哥,给了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许久,程萝转头,望向张秀春。
“在这里好好忏悔吧。”程萝冷眸沉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把我妈生前不知道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她听。说说你为什么冤枉她抢了你那个早夭的儿子的福运,说说你为什么抱走她的孩子,说说你为什么让林家养一个白眼狼养了二十年。”
张秀春此刻老泪纵横,满脸都是痛苦。她紧闭着眼睛、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可以听不见、也看不见。
然而越是这样,程萝的声音在她心里便越清晰。
程萝说:“你那夭折的儿子,是因为你照顾不周,病死的。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还相信什么谁会夺谁的命数这么一说吧?而你的女儿芮云,也是因为你把孩子调了包,积郁成疾去世的。现在林翰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已经到天桥底下沿路乞讨去了。而你的所有财产,也全都被林家收了回去。晚年凄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