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鹰部众人也走了出来,一身褐衣,沉敛双眸,带着些许古朴而锋利的意味。
姑苏亦水抬眸掠了黑砖青瓦上的一面火红旗子,缨穗飘摇不止,像是一只凶兽吞吐舌信,炽热而扎眼,格格不入的立在如此安静的地方,却与这座宫殿和谐存在了这么些年。
“阿雀可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她抿唇一笑,多亏临行前的药伤口已痊愈,侧眸扫了一眼身旁。
阿雀微不可察黯然了神色,一笑道:“属下为了一碗药而来,躲避追杀,为保命入的冥宫。”
姑苏亦水不曾回眸看他,有意无意问道:“如今呢?”
“要杀属下的人,早已不知何时死在了江湖中,一切都不再是威胁,便是那人或者,如今也不是属下的对手了。”他一五一十而言,眸中一片平静,多年前的事,早已再难在心底掀起波澜。
“如此说,你大可离去,为何还要就在这里。”姑苏亦水一笑,不再停驻,迈步入了大门之中,神影颀长,一人孑然当先。
身后鹰部众人眸中微紧,皆是犹疑担忧的掠了阿雀一眼,摇头蹙眉,转身入了宫门。
冥宫里边的人,皆是无路可走的流亡之人,江湖上漂泊,难免何时得罪了高权,入冥宫是最好的选择,但若非走投无路谁也是不愿留在如此扎眼的地方,被无数人暗中窥视记恨。
江湖之上,有白必有黑,互为依存,各有规矩,谁也不会逾越了规矩,而冥宫也有冥宫的规矩,非无亲无故之人不收,强走者自废武功不留。
阿雀沉默的牵马缓缓向前走,他是可以走的,自废武功对他来说已非威胁,他的仇人早便死了,没了武功他依然可以安然渡世,逍遥山水之间。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离开,不,或许有一日也会离开,但必然是冥宫不复存在的时候,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这里许多人也一样不知。
为何要留在这里?大约是因为里边的人都是徘徊过生死的人,有一个词说来可笑,但或许也能勉强用上一用,同病相怜。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过哪怕一瞬之间,与你感同身受,走过同样的风景,看得到光背后的影子。
那样的孤注一掷,抵死疯狂,他见过,不只是在同伴之中,也在高处见过,在主人的身上。
而他留下来,也想看到有一日,冥宫的最高处,那炽热的旗帜,当真熔化掉了刀剑,焚烧尽了恩仇。
冥宫的所有人都是茫然若失的,而她却是一往无前的,有一种力量,固执的让人动容又悲悯,所有人都想看到,天下为一人让步的那一天,这大概就是原因。
松开马缰,他任由坐骑自己识途的跑远,略一摇头,转身走向正殿。
“阿雀的命是主人的。”
他入殿上前跪在了重重纱帐珠帘的前边,高深空旷的大殿中他的声音隐隐回荡。
姑苏亦水九曲屏风后更衣,换下风尘仆仆的外衣,随手翻出一件深紫长裙,窄腰宽袖,没有丝毫缀饰,疏淡的不像是红妆,如同明镜台中流动月光,曲径通幽的恬静溪水。
“本座知道你会来,只是告诉你这一开始都只是各自的交换,冥宫你随时可以离开,付出你该付出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她抿唇挑眸,伸手推开屏风,一面铜镜比人高。
琉璃灯火台,她随手取一点胭脂,流光溢彩的金粉挑起雀尾在眼角,乌木簪挽发三千,黑丝流苏高束,银色坠饰垂下藏在发间零落如星,隐约熠熠。
她颦笑一冷,抬起的下颌雪色晃眼,颈间一截白玉般无瑕,横袖一扫,珠帘重纱飞卷而上,勾在两侧腾凰玉柱,灯火罩在琉璃下,天地如幻。
“想要见本座的人呢,带她过来。”
阿雀僵然倒退数步,只觉眼前尽是乱红碎玉,人间缤纷一夕燃尽,竟不敢认眼前的人。
“主人……”他吞下下半句话,俯身沉沉一礼。
“属下这便去领人前来。”
他脚步无章,回身极其缓慢步出殿门,连同着心底的震惊一块迈过,这没什么的,没什么……
男子女子不差些什么,不差些什么的……不差……可怎么还是如此让人心悸如鼓?
姑苏亦水几分考量的拎起不算长的裙摆,放在眼前端详过,一声浓淡难辨的轻笑,放手毫不留情的拂落。
“母妃?”
记得碎雪殿中的海棠开败,紫衣广袖迤逦在地,曼语笑眼忆如梦,多年成疾,久思不得其解。
她倒也想知道,该病死的人,如何还在好端端活着,活成了穆国的皇后,活出一个穆国太子。
抬手一盏茶在手,从热到凉,人声也逐渐接清晰,近在咫尺,近在梦中惊醒的偶然间,近在深怨旧恨的眸眼里,多年来隔了一个天地,互不相干。
她半靠在榻背,几分漫不经心的洒落了几滴茶水,小小一粒珠子,凝在指尖旋转,雀跃起舞,在笑眼注视下,逐渐结成冰,扑面粉碎。
“主人!”
门外传来沉沉的敲门声,不疾不徐,三下。
姑苏亦水微一侧首,似乎敛了目光,又似乎没有,若有若无的一点笑意,挥袖一点碎冰撞出。
殿门砰然一声打开,月光悄然照亮了一隅,一道曼妙身影柳一般孱弱,芍药一般聘婷扶首,侧身间半边姝色明艳,挡住了些许月光。
“夫人请。”
阿雀抬手一请,人在其后倒退了数步。
第145章 独挑大梁
殿门掩上,一室琉璃色,几分绚烂,上首的,台下的,光华扶照间,恍若天人。
“听说穆后要见我,等了很久仍不肯回去,如今心愿可了,有何着急之事,不妨直说。”
姑苏亦水抬眸紧盯在她眼底,笑意深深,不紧不慢开口,伸手抚过了案上琉璃灯罩,人也蒙上了浅浅银辉。
“你可认得本宫?”
穆后上前紧逼了两步,虽是笑魇如花,仔细看却也能瞧出几分僵硬,带着幽暧不明的意味。
姑苏亦水指尖无意磕在了琉璃上,一声突兀的脆响,如同崩断的琴弦。
她微一勾唇,切齿一字一顿道:“在下该认得你吗?又或者说,穆后认识我,不知是苏雾还是姑苏亦水?”
穆后面色微白,沉吸了一口冷气,丹蔻攥紧袖子,忽而眼含热忱,隔了远远的玉阶,高喊道:“我是你的母妃啊,雾儿……”
姑苏亦水纵然肆笑,案上茶盏打翻流了一地,良久后,她认真的颔了颔首,侧眸笑道:“母妃啊?那可真是多年不见了,有十八年了吗,差不多吧,难为母妃还记得起苏雾这个人。”
穆后被她吓得一口气悬在嗓子里,不知该上还是该下,她还记得当年是她让人遗弃她的事?不该的,懵懂稚子,尚在襁褓之中,她不该记得的。
“雾儿,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心中隐约有些乱,却知早已不能回头,无论如何都要圆下去。
姑苏亦水起身,一步步走了下来,衣袂深冷,停在她眼前三步远。
“我知道的,不是真的,是因为皇后,因为昆帝,因为东宫的太子之位是吗?”
她慢语沉言,打断了眼前人想要辩解的话,笑若罂粟诱引般开口。
“母妃知道我是女儿身,知道父皇若是给了我太子之位,一切迟早都会败露,这才命人送我走的。”
“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母妃用心良苦。”她抬手广袖拂过,始终含笑的顶着面前之人的双眼,无人察觉处一抹讥讽掩藏。
面前人这双眼,精光暗藏,颦颦动人,不过却都是谎话连篇,而她愿意陪她演下去,看看这场荒诞可笑的戏码能唱到几时。
穆后不料准备好的戏码都没用上,她自己就已经圆上了一切,一瞬的愣住,却极快的恢复,眼泪连连的往下落,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恳切摇头,叹道:“雾儿,你明白一切就好,母妃这些年四下托人打探消息,为的就是今日的团聚。”
她哭的真切,哀叹不止,连握她的手都在刻意的颤抖。
姑苏亦水反手拍了拍她的手,缓缓收回手,背对她转身两步迈过玉阶,坐回了原处,血亲父母,情真意切,都是诱饵罢了,引人坠入泥沼,身受束缚,到最后就是要命的那把刀,淬着封喉毙命的剧毒。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再看到这个该称作“母妃”的人,她以为一切都成了过去,可原来并不是,原来面对眼前这人的时候,她心底竟然还会有恨,抑制不住却又不该有的恨。
“母妃想必活的并不顺畅,穆国终究是在他人手上,何时想起,总归是一桩糟心之事。”
她平静的扶起七歪八倒的茶盏,水波不兴的信口随意言道。
穆后眸中一抹算计,目光闪烁一瞬,抬起有些红肿的眼眶,颦眉哀叹着摇头。
“雾儿自然懂得这般滋味,若非受制于人,当年母妃何至于送走你,如今我们一家人团聚,自然是要互为扶持,再不重蹈覆辙。”
姑苏亦水垂眸浅笑,极缓的一声轻叹,“母妃所言极是,穆国会是我们的,隐凰城又如何,谁也拿不走不属于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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