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墨两手插兜,踹了一脚地上的烟头,便吊儿郎当跟进去。
进了屋,老爷道:“不道歉是吧?”
白子墨懒懒倚着墙:“本来就是她有错在先,她道歉还差不多。”
老爷便叹了一口气,顿了顿,娓娓道来:“按理说,你们小两口的事儿,我也不应该插手,这种事儿,也掰扯不清谁对谁错,但如今都闹到这份儿上了,宗兰都要回娘家了,我就不得不管了。儿子啊,你那两个孩子不能没有娘,这个你能理解吧?”
白子墨道:“对啊!您快劝劝她,怎么了就要往娘家跑!”
老爷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但没爹,兴许没什么大碍,你觉得呢?”
白子墨:“……”
老爷掏了掏兜,兜里也没零钱,就两张一百块的票子,便拿了其中一张银票,给塞进了子墨的风衣口袋。
子墨直往外掏:“区区一百块就想收买我,让我低头,爹,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两百块我都不一定同意呢。”
老爷不顾子墨阻拦,一副十分笃定的语气:“你拿着。”说着,深沉点了一下头,“听我的,你先拿着。”
白子墨一头雾水:“爹,您这是……”说着,低头看了一眼钞票的功夫,老爷却走到了橱柜边。橱柜上放了个瓶子,瓶子里插了根鸡毛掸子,老爷便慢慢拿出鸡毛掸子。
白子墨没反应过来。
爹这是……要给他打扫屋子?
只见老爷眼睛深深一闭,再一睁,便侧过头对他怒目而视,那脸色变的,跟川剧变脸似的,子墨瞬间怀疑,爹这是让人附身了?
直到老爷“啪—”的一下打下来,白子墨还没反应过来:“爹,你这是干嘛?”
“爹,你打我干嘛呀!”
“爹!你看清楚,我是你儿子!我是白子墨!”
老爷:“打的就是你!”
白子墨左躲右闪,父子俩围着八仙桌来了一场追逐战,白子墨一边拿胳膊去挡,一边还没想明白,连连回头去看老爷,试图表示自己是他亲儿子,让老爷恢复理智。鸡毛掸子它却质地柔韧,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抽下来,是真抽!彻底给他整懵了,推开门跑出去:“爹!你这是干嘛呀!”
老爷一边抽,一边还加起了台词:“好啊,不道歉是吧?”
“我让你嘴硬!”
“我让你欺负宗兰!”
“我让你离家出走,夜不归宿!小兔崽子,就他妈是个窝里横!”
子墨沿着游廊,直往大门外跑。
宗兰坐在游廊边上,正接受婆婆和嫂子的安慰调解,宗惠、宗盛哭着扒着她的衣服,安慰道:“姐姐不要伤心了……”
便见马上要六十高寿的老爷,一米七不到的身段相当灵活,拿着根鸡毛掸子,追着一米八几、人高马大的白子墨——白子墨一会儿捂头、一会儿护腰,拼了命地往外跑。
留下一游廊飞舞的鸡毛。
白子墨跑到大门口,两步一个台阶地跑了下来,恼羞成怒,回头嚷了一句:“爹!你干嘛!我可是你亲儿子!”
老爷拎着鸡毛掸子,两手掐腰上:“亲儿子,我今天就当没你这个儿子!给我滚!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说着,一个鸡毛掸子飞了过去,正中白子墨后背。
白子墨吃痛,两手想捂背,却够不到:“爹!”
老爷高高在上:“滚犊子!”
白子墨一脚踹开地上的鸡毛掸子:“切!”
老爷立刻追下楼梯:“你还不服管教了是吧?”说着,连追了几个台阶,见白子墨顺手拿起地上的凶器便往前跑,跑得可真快,眼看追不上了,这才不追了。
白子墨一边回头一边跑,直跑了两条街,见老爷没追上来,这才倚着根电线杆大喘气,喘了好一会儿,才见自己手上还拿着根鸡毛掸子,便往地上一扔:“这叫什么事儿!”
第50章
白子墨在春江饭店下榻第二日, 老爷便迅速掌握了他的踪迹。打了一圈电话,见哪个朋友家都找不见他, 便让白齐去了一趟春江饭店,果然在入住记录里找见了他,403号房间。那日他一觉睡到中午起床,便听门外一位阿姨道:“你好, 服务员。”
白子墨:“进。”
白子墨一直赖床上, 阿姨自己打扫了一番,临走之前,便对白子墨道:“这位公子, 刚刚有一位先生叫我把这个东西传给您, 您看一下。”说着,递来一张纸条。
白子墨打开一看——
白氏纺织有限公司的信笺纸, 老爷的笔迹,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就在那儿住着, 否则房费自负。”白子墨看了一眼,便“切”了声,把纸条搓吧搓吧, “咻—”的一道抛物线, 稳稳丢进垃圾桶里。
下午,去銮禧家打牌之前,还是到前台问了一句:“那个,帮我查一下403号房房费付过了没有。”
前台小哥查了一下账簿:“今天一早付过了,预付了十天房费。”
白子墨:“!!!”
十天?
让他在外面流浪十天?
出了饭店门, 下了台阶,便一脚踹开地上的小石子:“去他娘的!”
*
宗兰呢,那几日过得还挺快活。
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这个白子墨,指定是在外头整日喝酒、打牌。
那日老爷把他打出去,回来说了一句:“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这几天都别回来了,宗兰,你在家里放心住着,不用管他。”
三太太立刻不高兴:“他身上都没有钱,你让他在外面怎么活!”
老爷:“不用管他,他有钱。”
总之,老爷叫她放心,自然有叫她放心的道理,宗兰便也不再操心。哪怕他身上没钱,他那么多朋友,还借不到个二三十块混口饭吃?
每日看看孩子,陪弟弟妹妹写作业,偶尔去铺子里看一眼,坐一会儿,回来时,顺道逛逛,买点东西、吃点什么再回来。
有时,也会去学校接弟弟妹妹放学。
周六,还带弟弟妹妹跟怡婷,去春江大剧院看了场电影。
电影不好看,粗粝的画质,略刺耳的声音,不过孩子们开心就好。
她逐渐觉得——没老公真好。
有钱、有自由,晚上有两个孩子暖床,这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快乐。
而看了电影回来,便见自己屋子里来了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士,正坐在桌前喝茶,看着比子墨小,佟妈道:“二少奶奶,王廷少爷来了。”
王廷?
白子墨的表弟,那天在满月酒上见过一回。
王廷说,是子墨让他来的,说是衣服不够,子墨自己不想来,叫他过来帮忙拿,说着拿了一张清单给宗兰。宗兰拿过清单一看,只见清单上用他苍劲有力的笔体,写着衬衫几件,裤子几条,袜子几双,内裤几条之类的字样,最后又补了一句:“另有袁大头十块。都看懂了吧?别装不认字,不认字让王廷给看看。”
宗兰心想——
看懂了,就“袁大头十块”五个字,看不懂。
宗兰按子墨要求,收拾了一箱东西,又多放了两件衬衫,递给王廷道:“这些应该够了吧?要不多拿点儿,免得他又让你跑一趟。”
王廷已坐到子墨书桌前,宗兰收拾东西时,他便拉开抽屉四处翻了翻,见里面还算整齐地放着几个笔记本和两支锃亮的德国钢笔。王廷从中翻出一个牛皮笔记本看了眼,听宗兰已经收拾好,便回了句:“应该够了吧。”说着,又念了一句,“表哥这儿还写了首自由诗呢,好像是写给嫂子的。”说完,淡淡一笑。十八岁的青涩少年,笑起来还挺好看。
宗兰道:“自由诗?”
王廷:“是啊,要不我念给嫂子听听?”
宗兰:“你念。”
王廷便深情款款念起了那首“自由诗”:
再坚固的锁
也有钥匙可以打开
而你紧锁的心门
我要如何做,才能打得开
宗兰听了,轻轻一笑。
怎么说?有些好笑、有些感动、又有些苦楚。
对王廷道:“我看看。”
王廷便把笔记本拿给她看,只见落款时间是在他们吵架之前。
王廷又道:“没想到,我表哥啊,还有点浪漫呢。”
宗兰心想——
是有点浪漫。
还有点浪。
总觉得这个王廷,是白子墨派来劝和的,来让她心软。和好可以啊,自己回来,两人面对面来一场成年人之间的对话。
王廷又逗留了片刻,便拿起箱子要走,宗兰便叫道:“等等。”
王廷道:“怎么了?”
宗兰跟上去,问了一句:“你看你表哥这几天手头紧不紧,身上有钱没有?”
王廷便摆了白子墨一道:“挺有钱的!吃饭、喝酒都是他请,是嫂子给的?还是表哥藏私房钱了。反正嫂子不用再给他钱了。”
宗兰想了想,还是按纸条上的要求,拿了十块大洋让王廷给子墨送去。不是担心他在外面吃苦,而是不想做什么理亏的事儿。末了,道了一句:“让你表哥在外面好好浪,多浪一会儿,浪够了再回来。”
王廷:“明白。”
王廷拿上箱子,走了两条街,白子墨便从胡同里窜出来:“怎么样?诗给她看了没?”躲胡同了吹了俩小时冷风,吹了一身的灰尘和树叶,看着惨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