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知晓不能,因为这张修罗面具似仍然凝结当年六梵天主的魔力。魁都希家,世代传承的天狂剑,似也无法将这枚面具劈开。倘若竭力毁之,只恐怕神剑有损,怕是神器与这张面具齐毁。
当年这把天狂剑借给宁子虚,宁子虚以此剑斩杀六梵天主。可这面具却不知是何材质,竟难以毁之。
陆华人前虽没说什么,心里却隐隐觉得,当年六梵天主临死前的诅咒说不定便是真的。
一股难掩的战意,顿时涌入陆华心头。使得他仿佛被人蛊惑一般,轻轻伸手,探向了面前的修罗面具。
也许他想要试一试,能不能将此物毁去。
在他手指将要触及面具时候,他忽而听到动静。一瞬间,陆华神思一清,不觉飞快的缩回了自己的手。
来的是地宫主人,而修罗面具既然容他保管,自然证明此人在魁都地位不俗。
想到这个人,一瞬间陆华眼底也是不觉透出了惋惜之色。
魁都与玄府如今并立于世,共掌人族修士,护天下安宁。只不过,这两者之间,也有着极微妙不同。
当年创立玄府,是各大宗门领袖共举之,联合执行各大门派诸般事务,进行利益分配。
而魁都,则是东海第一大族希氏一族所创立。
希家乃是存于当世的古老世族之一,行事清正,族内又颇多异术,故而也是受人敬重敬畏。希家本是隐门世家,只不过当年道魔对立,世道纷乱,故而出世理世,以清时局。
彼时因各门各派无瑕以顾,不免让些修士败类,为祸世间。希家创立魁都,惩善罚恶,更招揽天下义士共襄盛举。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希家更主动交出领导权柄,设六灵主,共治魁都。而希家,只保存区区一个灵主之位而已。
如此,魁都方才令天下修士心服,更传承绵延至今。希家虽只占据魁都六分之一的席位,却俨然魁都精神领袖,更备受世上修士敬重。六灵主中,唯独希家所占据的灵主之位,是由希家家族传承。其他,就基本是考公的位置。
此刻这地宫主人,正是这一代希家之主希光。
明珠光辉微润,映出一张英俊面容。他久居地下,面颊不免有些苍白,少了几分血色,五官却委实极耐看。只可惜这份稀世之姿,却常年隐于地下,与黑暗冰雪为伍。
世人皆知,这一任希家少主练功出了岔子,故而只能久居地宫,不见阳光。
陆华这般想着,眼底惋惜之色也不免更浓一些。若非有此缺陷,世间之人吹捧的,也不会是那位仙首宁子虚了。宁子虚虽风度翩翩,一举一动力臻完美。可宁子虚纵然再做得如何的完美无缺,却也是终究添了几分匠气。不似眼前希光,浑然天成,不带半点人工雕琢。
这位地宫主人,纵然久居地下,却有一双令人安稳的眸子。那双眸子沉静之中,似也带着几分悲悯暖意,一如希家历代祖先。
希光武器是剑,修的也是剑道。小时候,陆华也曾指点过他。那时候希光不过十二三岁,是个小小的少年郎。陆华却发觉此子不俗,年纪轻轻,却给予陆华一种瀚海般深邃的感觉。那样子的感觉,至今让陆华惊讶不已。
可惜,希光身为剑修,他一只手莹白如玉,另外一只手却是焦黑如墨。
那焦黑的手,乍然一看,就宛如碳化的枯枝。树枝被烈火熏烤之后,呈现失去生机的深黑。不过若然细看,那墨色的手掌,却似隐隐透出如玉之辉,晶莹生润。
希光之所以这样子,乃是因为他以前被人暗算,沾染了魔气。如今他虽可压制魔气,却已然被废了一肢。
洁白宣纸之上,若增了一点墨水,自然也是格外的扎眼。同理而言,似他这般出色之人,竟有此残疾,更令人越发惋惜。然而希光眼底却是柔和平静的,既没有愤世嫉俗,也没有自怜自伤。
此刻到了正午,每当这个时候,地宫方才能从一道小小孔隙透入一抹阳光,前后不过一刻钟。
盖因修罗面具封印于此,故而需引一点天光炎气入地宫法阵,以镇妖邪。
希光见不得阳光,他也取出了一片轻纱,轻轻系主,遮住面孔。
“陆叔此来,想来必有什么要紧之事。”
陆华轻轻点头,也不觉猜测起这位希家少主的心意。魁都表面上看上去如一泓湖水,平静无波。可平静的湖面之下,其实也是暗潮汹涌的。陆华也禁不住想,这位魁都的精神少主,究竟是对那位东海公主楚婉滢有何想法?
是,贺兰青是很该死。不过魁都既然让百里聂活着,脸早就不要了。那位玄府仙首宁子虚要留贺兰青,这在魁都高层也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不是因为眼前希光,也许贺兰青仍然会死,可大家投票也不会这么一致。那也不会六灵主,皆判死,将宁仙首的脸打得啪啪响。
而希光自打生病,常年隐居于地宫养病。他与楚婉滢根本不相识,为什么要为这位东海公主撑面子?还是,仰慕她的为人?
也许有这样子的猜测,故而别人对楚婉滢的前程,也是生出几分好奇。莫非,这位希家主人,另有一些想法?
若不然,希光多年也未曾干涉什么事,许多时候他那一票弃权,为什么此刻又出手?
既然希光之意,便是判贺兰青死,其他几位灵主自然决计要给他颜面。
这些微妙之处,别人不敢问也不好闻,可陆华是个直接的人,便也没那么多顾忌了。他直接说道:“千年前东海公主殒身,这灵主之位,便由着其徒苏遮代之。如今楚婉滢归来,这灵主之位,又该如何?”
平心而论,楚婉滢方才聚魂重生,记忆不全,技能缺乏,又久未曾沾染世事。既是如此,抛却师徒名分,楚婉滢是不及苏遮合适的。然而人家千年前,是被魔人刺客刺杀,是为了人类大义牺牲的。如今她方才苏醒过来,就给她这么整,感情上合适吗?旁人是否会觉得,魁都不讲情理没有人情味儿?
那么希光开口,替楚婉滢保驾护航,又或者让楚婉滢占据灵主名分,苏遮为其下属替楚婉滢打理事务?
一时间,陆华也有点纠结。
不过当他对上希光眸子时候,那目光里并没有什么犹豫,他便知晓希光早就有了决断。
此刻东海鸾鸟拉车,香车一路行驶,已然到了玄府。
那守山门的修士尚自迟疑,却见马车之中伸出一片手掌。那片手掌纤纤,虽似孱弱了一些,却如一片吐蕊的兰花,甚是美丽。
如今这片手掌食指之上系了一根红线,红线之下坠着一枚晶莹剔透的令牌。
一见这枚令牌,山门的修士顿时也是露出了震惊之色,面色顿时也是添了几分恭顺。
那手缩回去瞬间,帘子轻扬起,却也窥见一张美丽的脸庞。
早听闻这东海公主楚婉滢生得国色天香,美丽非凡。如今一见,果真也是名不虚传!
待香车驶入,那修士还魂不守舍,消化自己的信息量。
伴随这位东海公主楚婉滢聚魂重生,接下来发生种种之事,宛如一场狗血大戏,令人目不暇接。先是楚婉滢身边婢女花眠被人极残忍的杀害,后又查出是城主女徒身边一位小妖修。这小妖修惨遭扒料,原来竟是当年凶修姬彩之子。
如今殒身,杀人偿命,原本也是罪有应得。未曾想,此事并未完结。
无妄城主楚凌霜,乃是清白如雪的性子,事后不免追究他那个女徒楚玉薇。
那楚玉薇眷念结义之情,竟一时糊涂,替贺兰青遮掩杀人之事。当时无妄城修士将贺兰青堵个当场,既然如此,大约也能清楚贺兰青杀人之事。可楚玉薇,竟然并未检举贺兰青,将他杀人的恶行咽在了肚子里面。
再加上之后楚玉薇处处为贺兰青奔走,欲图保贺兰青性命。
如此种种,加起来也总显出楚玉薇正邪不分。简而言之,楚玉薇在师尊面前做了伪证,楚凌霜自是要责罚于她,且要楚玉薇认错。
以楚凌霜的性子,这已然是对楚玉薇从轻处置,宽容到了极致。
谁想得到,楚玉薇口口声声,说什么受罚可以,认错不能。她重情重义,何错之有?
乃至于,竟闹得不可开交,楚玉薇竟要闹着破门而出,宁可断绝师徒关系。
而楚凌霜,亦是那等眼睛里揉不得砂子的人。破门而出,可以,无妄城本也是不拘弟子去留。然而楚玉薇该罚仍然要罚,是绝不饶她罪过。
楚玉薇这个女徒,当时很是硬气,一转眼,居然跟玄府的洛蕊仙子跑路。她光速飞奔到玄府,据说还要拜洛蕊仙子为师,另抱一条大腿。
守山修士彼此对视,挤眉弄眼,内心八卦之意更浓。
莫非,东海公主是来玄府寻楚玉薇出气的?这仙尊宁子虚似也不欲追究此事,没想到仙尊夫人却不肯罢休,还不知晓会闹成什么样子。
据闻那楚城主前任女徒性子倔强,楚楚可人,想来,也是要受些委屈的。
方才窥见楚婉滢的弟子,却忽而怔了怔,稍有恍惚。只记得这位仙尊夫人不但生得美丽,一双眸子更是恬淡秀润,似乎也不是很凶狠的人。非但不凶狠,对方似乎还是那种一见便觉得和顺可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