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楚玉薇,也无暇留意这些吃瓜路人的想法。
她清秀的面颊自蕴一抹淡淡的哀愁,和这几名无妄城弟子擦肩而过。
只不过待她离去后,一转头,那几名无妄城弟子也不觉议论几句。
“城主到底是宠她的,听闻玉薇师妹当众撒谎,替那凶手遮掩,竟也没十分追究。”
“我可是听闻那贺兰青,身负妖族之血,甚是乖戾骄横。却与这楚玉薇,早便相识,是为了她杀人的。”
“我也听闻那花眠甚是骄横,盛气凌人。”
这些个无妄城弟子年纪尚轻,其实和早年离开无妄城的花眠并不熟悉。
只不过讯册之中,对于花眠诸多指责,他们也不免受了一些影响。
无妄城行事素来最重规矩,楚凌霜虽是古怪一些,行事也尚算端方。故而东海一地,诸多优秀修士纷纷依附于无妄城。故而平时无妄城弟子,对于万剑盟那等山头林立溜须拍马的风气是颇没好感的。
“大小姐沉睡千年,日前方才醒过来,大约也并不知晓,这个花眠是如此行事吧。”
“当年东海公主怜她才华,惜她根骨,有意提拔。谁想此女,翅膀稍稍硬一些,便耐不住寂寞,跑去了万剑盟发展。如今大小姐方才苏醒,花眠便眼巴巴的回来了。”
说话的弟子提及死去的花眠,眼角眉梢俱是不屑之色,很看不上的样子。
如今外人口中,隐隐有几分楚婉滢指使花眠暴力楚玉薇的事。甚至有人暗指,因楚婉滢不忿亲兄长太宠楚玉薇,故而心怀嫉妒。
无妄城弟子倒是生了对楚婉滢有亲近感,绝不相信楚婉滢会这么折腾一个小弟子。如此一来,一切自然也是花眠的错,楚婉滢如何能有错?
一开始贺兰青杀人,众人口诛笔伐,群情激奋。不过如今,发掘了一下背后故事,众人关注重点偏移,倒是议论起了花眠起来。
此刻,亦是无妄城弟子感慨:“那花眠无论为人如何,终究死得极惨。贺兰青无论什么原因,这般行凶,终究是个凶残之人。如今,倒似人人追究死去花眠的不是。”
“咿,那贺兰青凶残,自然无可辩驳,错得明明白白。大家自然也是懒得说他,唯独那花眠,本来便是个势利恶婢,却因为人死就说得如何无辜,欺骗世人。如今死了,也是狗咬狗。这世上一下子去了两个恶人,岂不是大善。”
方才开口质疑的弟子却沉默起来。
他乃是无妄城神侍,偏巧也是当日亲眼见到花眠尸首的人。
当日的画面,就深深的烙印于他脑海之中,使得他心生寒意。亲眼所见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花眠是被贺兰青活生生的砍成了几块儿,就像是一件血淋淋的作品,如此摆在人的面前。
那个恶徒,居然也仍然未走,反而留在现场津津有味的看别人反应。乃至于,他受楚凌霜刀伤被擒,还凶狠之极。他还口口声声,说要将在场之人杀得干干净净。
不过这些,讯册上似乎也没什么人讨论,大家感兴趣的也是花眠的事。他们好奇花眠怎么样溜须拍马,帮盟主夫人抓小老婆,打别的女人耳光。
可他这个看过现场的,却对贺兰青行事感受到一层可怖。
那也,绝不是一时义愤填膺,怒而解之。
只不过如今,似乎也没人关心贺兰青。那弟子和贺兰青并没有什么私怨,却隐隐盼望魁都将贺兰青盼死才好。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正在这时,一队无妄城弟子提着担架如此匆匆掠过,个个容色颇为凝重。
那担架之上,似有着一个人,却无活人之气。一片白绢,轻轻遮掩,掩住那担架之上死人。
风一吹,一片布帛飞来,露出了一截全无活气甚是苍白的手臂。
那手臂极白,却白得不正常,看着竟令人有些恶心。那是死人肌肤颜色,被冷冰冰海水泡过之后,便是这种不正常的毫无生机的惨败。
“听说,是寻回丁柔师姐的尸首了。”
丁柔失踪也快月余,她如往常一般巡海,却消失于茫茫大海之中,仿佛被一片碧涛就此吞噬。东海茫茫,又能哪里去寻?
想不到如今,她的尸首居然被寻了回去。
仔细一想,方才掠去的修士,皆为无妄城的神侍,自然也是无妄城的精英弟子。这些弟子齐齐出动,去寻一个死了的丁柔。这几个弟子心底,也似品过什么味儿来。
若是凡身,坠入海中月余,则自然已然被海水这般化了去。不过丁柔终归是无妄城弟子,尸首残余灵气,故而未曾被食。
纵然是一具尸首,修士界问出凶手手段亦是多。魁都掌刑,拷问死人活人皆有一手。譬如宁子虚暗中修炼的通心镜,便是对活人的问心之术。至于摆弄死人尸骨,寻出杀人凶手,魁都也有类似引魂、问尸等术。
故而贺兰青方才将丁柔尸首弃于海中,大海茫茫,便无人可寻。
只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丁柔尸首到底也是寻了出来。
得闻寻到丁柔尸首,楚婉滢也不觉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那丁柔石沉大海,茫茫不可寻,本也是极难再觅。楚婉滢看她卷宗,知晓她俗心颇重,虽入无妄城修行,却也尚自眷念亲情。
这其中,便有眼前的中年妇人丁凤。
丁凤乃是丁柔之妹,比其姊小上十多岁,根骨却也是寻常之极。故而在丁柔尚自青春貌美,宛如少女时,其妹却已然步入中年且生了两子一女。
此刻丁凤眼眶微红,实在不敢相信她那个厉害的姐姐已然死了。
消失多日,且无讯息,丁凤心中也是黯然。可饶是如此,她也仍然心存侥幸,盼望能有什么转机。
此刻丁柔尸首送上来,丁凤再也忍耐不住内心悲痛,放声大哭。修士岁月悠悠,能活得极为长久。故而她还以为自己会比姐姐早死,哪里想得到丁柔居然会遭此祸劫。
多年修行,丁柔和其他许多女修一样,不免淡薄情爱,追随女修中流行的单身风气。饶是如此,她对妹妹丁凤仍是有着一份俗情。毕竟当初丁柔入无妄城修行,恰逢妹子出生,姐妹二人岁数也是相差极大。
那时候,丁柔抱着这个小小的刚出生的妹妹,心底忽而掠动一丝柔情。她醉心修行,大约也不可能有什么后代了。其实许多修士,皆无后代。所以丁柔女性中残余的母性,就不自禁的投射在这个亲手抱过的妹妹身上。
而后岁月流逝,其妹已然步入中年,丁柔仍然是对她照拂有加。
她将一枚通情玉,分作两片,姐妹二人可互感消息。就是靠丁柔身上的半片玉佩,方才将之尸首寻觅。
丁凤忍不住泪水涟涟,将两片玉佩合在一处。只不过,照拂她多年的姐姐,已然冷冰冰死去多日。
也许对于贺兰青而言,丁柔不过是个讥讽了楚玉薇的恶毒女人。
可一个人存活于世,本来便有她在意的,也总会有在意她的人。
丁凤顿时咚的跪倒在地,手指死死的攥紧了玉佩:“求东海公主为我姐姐做主,将那贺兰青诛杀。”
这些日子,她也是听了一耳朵闲言碎语。说花眠刻薄,自然是该死,贺兰青虽然残忍也不过是护姐。这些说的虽然是花眠,可那些话却好像抽打在丁凤面颊之上,让她说不出的难受。只不过是,楚婉滢让她不必往外道罢了。
她知晓丁柔性子不好,可也只是嘴上不饶人。无妄城楚凌霜那般厉害,规矩也多,无妄城弟子大都谨慎,也不敢为非作歹。至少,也断然不敢行什么大恶。就算得罪了楚玉薇,那就一定该死吗?
楚婉滢安抚了几句,让人安置好丁凤。
送走了丁凤,楚婉滢微微沉吟,轻轻打开了宁清荷之前令人送来的小匣子。
匣子一枚无妄令,莹润生辉,透出了几分水润灵泽。这枚能调动无妄城神侍的令牌,正如此刻自己身边的山秀、青鸾一般,皆是宁清荷精心挑选。
她早已看出,山秀、青鸾并不是普通婢女,二人不但已然结丹,而且行事十分沉稳干练。也许,这是宁清荷对自己这个女儿的一种考验。
无妄城行事自有其规矩,那么宁清荷也不会因为太宠女儿,而是非不分。
比如魁都灵主之位,倘若楚婉滢无才无德,宁清荷大约也不会硬捧个草包祸害苍生。强捧遭天谴,倘若没这个本事,也许还不如做个富贵闲人。
宁清荷宠女,却也是宠得有分寸的。
楚婉滢虽和宁清荷接触不多,却隐隐有些明白她这个便宜娘的想法,竟有几分心意相通。东海神侍调动之权在手,楚婉滢令人挖贺兰青的老底,准备比比看谁的黑料比较多。
山秀轻轻的点燃水沉香,助楚婉滢清心安神。
这几日讯册之上,诸多不利于楚婉滢的讨论,甚至有人暗疑,是楚婉滢指使花眠欺凌楚玉薇。若不是楚婉滢名声正盛,说不准连大小姐名声也要被污。
众修士在意的也不再是贺兰青的残忍,而是花眠的跋扈。山秀是宁清荷精心挑选,用以侍奉楚婉滢的精英弟子,故而也隐隐觉得此事怕也没那般简单。
她低低说道:“如今玄府传讯,寻出贺兰青当日暗害木芙蓉的证据,也算是,苍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