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男人,轻声道:“木锦。”
男人甚欣慰,笑道:“你终于想起来了。”
眼前的男人,叫木锦,是仁王殿木仁的长子,而她,则是木仁年岁最小的女儿,木轻轻。
从记事起,她便住在这座空旷的神殿中,生命中自始至终只有木锦一人。
他是她的兄长。
“轻轻,你体质特殊,没法子出去,你先待在这里,我会常来看你。”
“轻轻,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轻轻,别怕,哥哥一直在。”
他待她极好,无微不至的好,哭了他哄,难受了他安慰,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也是满面歉疚,比她还难受。
她能彻彻底底的感觉到,这个人是真的爱她。
那种视若珍宝的爱。
她孤独的待在神殿里,直到终于长大成人那一刻,他从云海中走来,满目都是惊艳。
“轻轻,我带你出去。”
记忆便停顿在这一刻,她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木锦抬手,想轻抚她的发,她却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
木锦一怔,眸中映出苦笑,他低声道:“都是我的错,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
“当年也是如此,木仁抵挡不了众人的问责,便将你推出去,原本是想安抚民心,谁料发生那样的事儿,导致众人将愤怒转嫁到你身上,我亦未能阻止。”
“后来我趁人不备,收集了你的残魂,试图唤醒你,可却在慌乱之中弄丢了,之后我一直在找你,若不是他们采集了你的血液,我也不知道你就是轻轻。”
“我得知他们试图布下炼魂锁魄阵,便立刻来寻你了。”
木锦看向狐不归,道:“既然我已经找到你,就决计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轻轻,跟我走吧。”
狐不归心头五味陈杂,看着他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木锦知她一时难以接受,只得劝道:“他们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甚至不打算询问,就杀你灭口,你觉得这天下还有你容身的地方么?”
狐不归道:“我若是解释清楚,他们未必……”
木锦冷笑道:“你忘了当年的事儿了么?”
狐不归一怔。
“那原本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却经受了那样的折磨,你崩溃哭泣的时候,可有一人听过你的解释?”
“他们只是想看你死在断头台上,好发泄他们的愤怒。”
“如今也是一样,他们只想看着你死,无论是不是你做的,他们根本不在意,他们只是要一个缓解恐慌与愤怒的出口。”
“轻轻,跟我走吧。”
那些沉重的记忆涌现之后,狐不归对这个人,只有信任和依赖,那些记忆都不是假的,也没有用幻术做过任何修饰,木锦的的确确待她极好。
她恍惚之间,想起了几位师兄。
如果大师兄知道了她那样的过去,会如何看她呢?
也会同那些人一样,认为她罪有应得么?也会同那些人一样,希望她消失么?
糟糕的回忆,唯那一人,她想藏起来,不让他得知分毫。
木锦见狐不归出神,便轻声提醒道:“轻轻?”
狐不归猛然回神,眼圈一红。
“我会陪着你,等到这事儿结束,我就带你回来,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狐不归望着远处翻滚的云海,终于点了点头。
木锦欣慰又难过,随后示意她跟自己来,庭院向下凹陷,显出一个传送阵的轮廓,木锦放置灵石,激活阵法,自己率先走上去,随后向狐不归伸出手。
狐不归略一犹豫,朝他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愈来愈近,狐不归就要踏进阵法之中。
木锦的脸上亦露出笑容。
阵法光芒大增,眼看要接触到狐不归,少女忽而抬手凝剑,随后用出毕生的力气往阵法中砍去。
巨大的剑芒横贯了整个神殿,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又快又狠的斩在了阵法之上。
一阵地动山摇,神殿仿佛支撑不住一般摇摇欲坠,而阵法轰鸣一声,也在一瞬间灰败了下去。
木锦大惊失色,吼道:“轻轻,你做什么?”
狐不归长剑遥指,冷笑道:“你以为我只能想起前半部分么?”
木锦一惊,冷声道:“我明明封印的很好,这不可能!”
狐不归不语。
而庭院中心的法阵在一击之下迅速灰败消失,露出了中心的一颗漆黑古树。
比任何一株都殷实。
·
她从记事起,就住在神殿了,这里奇花异草,灵气浓郁,可就是没有人。
只有一个神仙一样的哥哥每日来看她,他每回进来的时候,都会沐浴焚香,整理的干干净净才进来。
他常说,不能弄脏你,你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爱她疼她,给她一切。
除他之外,她没有见过任何人。
她这一生所知道的东西,全是他教的。
他说,你是圣洁之物,千万不能让任何尘埃沾染,一旦沾染,便会魂飞魄散。
他说,你要听哥哥的话,只有哥哥可以保护你。
他喂她吃灵果,挪来灵泉给她洗手,告诉她,她体质特殊,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他不在的时候,也必须好好遵守。
她受一点伤,他比她还要紧张,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能受伤,最好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乱跑。
庭院就这么大,她已然无处可去。
在他的提醒下和保护下,她觉得哪里都不安全,每天只蜷缩在一处,认真完成他说的每一步。
哥哥说,沾染尘埃会死,受伤会死,不吃灵果灵泉会死。
哥哥说,凡尘污浊,出去会死,凡人愚昧,靠近会死。
只有这九天之上,神殿之中,才最安全。
她从小便待在这里,只要哥哥说的,那便是对的,她听话、乖巧、温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即便寂寞、孤独、无处可去,可那个人每天都会来。
她时常坐在门前,默默的看着云海,想象着别处的景致。
那些人,是不是活的比她容易?
她小心翼翼的活着,小心翼翼的长大。
这些年来,心中唯一的支撑,便是木锦哥哥。
终于在她长大成人的这一天,木锦来接她了。
她一直记得,那天她照例坐在大门前等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就在阳光坠落的一瞬,他出现了。
他缓缓走来,在她身边蹲下,轻声道:“轻轻,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那时候夕阳微暖,橘色的光落在他的发梢和肩膀上,特别好看。
她头一次得到这种应允,高兴的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
他带着她,走出神殿,进入了尘世之中。
仁王殿内很安静,没人敢抬头看她,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
木锦将她安置在自己别院,叮嘱她不要乱跑,很快他便会回来看她,便兀自处理事务去了。
她头一次离开神殿,对一切都感到好奇,木锦没有让她等很久,几日后便带着她出门,一直走到仁王殿的最深处,他指着一枚白色原石,示意她将手放上去。
她从来不会忤逆他,便听话的将手搁了上去。
原石的底部有一条竖直的长槽,在她将手放上去之后,很快亮了起来。
随着长槽的点亮,木锦的眼眸越来越亮,眼看那条长槽就要彻底被点亮,可却在靠近的一瞬间停止上升,卡在那处一动不动。
木锦的表情一瞬间变的狰狞,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和缓脸色,示意她重新试过。
哥哥从未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心里害怕,生怕自己做错了,立刻将手指再次放了上去。
长槽因为灵气的涌入,再度发出光亮,一点一点的上升,这次比方才还要快一些,可到临近那部分,却又如同第一次一样,再也无法存进。
木锦看着那功亏一篑的长槽,表情阴沉的可怕。
她瑟缩在一旁,一个字儿也不敢说。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这样生气。
木锦转过脸来,问:“你是否离开过神殿?”
她害怕的摇摇头。
木锦冷声道:“那为何灵力不够?我分明是按照……”他及时压下话头,没再多言,平和了语气,叫她早些去休息。
她懵懵懂懂,完全不知,只知道自己惹哥哥生气了,十分难过,她回到侧房,满腹心思都是想着如何同哥哥道歉。
那日之后,木锦便再也没来找过她。
她心里难受,虽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但还是想找他道歉,便干脆出了房门。
这是她头一次出出来,对一切都好奇,不知不觉便沿着仁王宗愈走愈深,竟迷迷糊糊走上了最高的城楼。
她站上高处,远眺山河,入目极广,很快便将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