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法阵在他手中抽丝剥茧,被人为抹去的八门重新亮起。
瞧上去容易极了。
“休、生、死、伤,对应那一日开秘境门的四个人。”
慕墟拧眉嗤了声,当日死门上站着的正是他自己。如果没有当机立断分出神魂去找她,那么这个法阵就会用他的力量来对付他的小鸟。
这也就是白璃那一日会遇见龙宫旧影的原因。
白璃听得一愣一愣。
云斐口中困扰两族几千年的隐患,在这只龙眼中似乎算不上什么大事。……好吧,三岁看老,他时候还是一只丁点大的小龙崽,就能把冥魔脑袋当西瓜砍,就能将属性相克的灵气化为己用。
现在这其实也算不上很逆天,如果——是跟他自己比的话。
离开山崖,白璃在他掌心翻了个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刚刚我没有用灵识说话,你是不是听得懂鸟语?”她这话就是用纯粹的‘啾语’说的,语气都有点凶。
慕墟挑了眉,“我听得懂,和想听阿璃在我灵府里说话有关系吗?”
白璃:“……”啄他脑壳!
*
这一路上山川灵脉发生了很大变化,那些只存在于传承记忆中的灾厄、混乱,仿佛从扎好的袋子里冒了个小头。
但对于大唐国里的普通人来说,这一年冬天格外冷,即便开了春南北诸郡也是多有灾荒的。来往汴京城间的人多了生面孔,坊间流传说是苏氏皇室触犯天威,这才降罚在大唐子民。
那城里的生面孔,便是皇室急急召来的江湖中有能之士,只想要解开眼前困厄。
白璃躺在雕花横梁上,磕完了一整袋松子,跳回到慕墟怀里同他讲听来的八卦:“这里新朝当政的居然是一位女皇帝,宫里还有一位太上皇。听上去王室里的关系混乱得很,子嗣却不丰。除却苏师妹,算起来整个大唐只这么两位苏家人。”
慕墟嗯了声,朝她递去一颗晶髓。
这是汴京最繁盛的酒楼,他在二楼包了一个靠窗的雅间。
说是雅间,其实也只是用帘幔屏风隔出来的小空间。白璃弄不明白这样搞的雅趣在哪儿,不过,打听消息倒是方便得很。
慕墟又剥了一小碟松子,抵在她翅膀边上,这个距离一低头就可以吃。他单手支着头,“但凡沾上一点神兽血脉的,子嗣都不会丰茂。”
白璃嚼着松子,顺道问:“为什么?”
慕墟哼笑一声,“太过强势的血脉总会付出一点代价的。”他尝了一勺甜汤,皱起眉,“但在我这里,这一条规则并不作数。”
白璃:“……”少自恋了,谁要和你生蛋啊。
慕墟:“……”没有蛋他也是无所谓的。
白璃若无其事转移话题:“我怎么觉得,咱们这一点也不像干正事的样子。”
慕墟:“吃不吃这个?很甜。”
“……吃。”
白璃很快妥协在万恶的糖衣炮弹下。管他的,公费旅游嘛。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干正事,这才是最理想境界。
隔壁进来了一桌人,白璃眼见着他们甩出几个劣质阵盘,便开始大声说起话:
“咱们陛下迎回了一位帝姬,听说是从修真界来的大人物。”
“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也都说自个人是修真界来的。”
“小丫头片子一个,怎么比得上咱们国师大人。”
众人恭维的国师大人是一个鹤氅老道,用着不伦不类的拂尘,摆了手客气两句。
白璃吃了口甜汤,吁气:“这个阵盘比我做的还要烂。”
慕墟没接话,帮她擦干羽毛上沾上的水珠。
宴上酒酣,连国师都绷不住谦虚的皮子,嗤了声:“天下第一位女皇帝算个什么,仙师养在笼中的一只鸟罢了。左不过是个玩意儿,没什么了不起的。”
莫名被cue到的小白鸟:总感觉有被冒犯到。
那宴席上奉承的几个人连神棍都称不上,不过打着修真人士名头招摇撞骗的江湖混混。但最后来的这一位鹤氅道袍的老者,倒真有几分本事。
看着像是脱了凡骨的,白璃仔细扫了一眼,算起来是个……三凝境巅峰?即将要突破到筑基境,在灵气稀少的世俗界很是难得了。
忽地,帘幔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了。
那三凝境的老道刚刚解手回来,走过了隔间。他这么大咧咧走进来,一直盯着慕墟手中的小白鸟,醉眼昏沉,扬声命令:“小子,将你手里的鸟递给我。”
慕墟握着调羹的手一顿,眯起眼。
“我乃陛下亲封的一品国师,你要把这鸟给我,泼天富贵唾手可——呕。”老道被他身上的威压震得呕了一大口血。
案几上碗碟嗡嗡作响,稀疏的水系灵气骤然聚拢。白璃知道这是动怒的前兆,大龙先生约莫是气到了。
调羹从他指间脱手,直直向脚步虚浮的老道掷去,那脑门上陡然多了个大窟窿。慕墟旋腕,手掌虚虚一扼
“壮士!且留他一命!”白璃喊了声,这当然不是因为她见不得血。而是——国师这个职位,听上去就像个知道内情的。
慕墟冷哼了声,险险吊住了老道一条命。
隔壁席上的人,并没有发现自家大佬被胖揍了一顿。
彩虹屁不要钱似的狂吹:
“国师大人身上的气息更加恐怖了,想必离羽化登仙更近了一步。”
“国师大人自然厉害!”
白璃趴在慕墟头顶上扫了眼被他踩在脚底下的‘偷鸟狂徒’,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就是他们说的……厉害国师?”
厉害国师涨红了脸,分明只剩下一口气,还吼道:“等仙师来了,保证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白璃很久没有听过这种反派宣言,乍一听见还有点新奇。
她现在很适应幼鸟原型,翅膀一动,拳头大小的火球燎上道人的头发,没一会儿帮他烧成了个六根清净。
“看,我从前说的灯泡大概就长这个样子。”
慕墟:“……不许逗我笑。”他把心口冒头的小鸟按了回去。
……
慕墟五指虚虚成拳,在那老道额前抓了一把,皱着眉搜刮过酒肉心思中微末的信息。
“他口中的仙师是何方神圣?”白璃心下有了猜测,正经起来:“七星门的人?”
慕墟摇头,语气一沉:“万兽谷的外门弟子。”
万兽谷?白璃想起那位怪异的白姓大师兄,总觉得不大对劲,当即扒拉出传讯玉简给桑长老、原幼一人去了一条消息。
从酒楼里出来去王宫的路上,他们两人迎头撞上了一位熟客。
少年将军白马银枪,身形隐在熹微晨光之中。
打马从闹市街巷穿过没有惊扰一位行人,却叫街头巷尾的小姑娘们羞红了脸,捂着眼睛偷偷摸摸往这边瞧。
白璃素来知道,天衍里的同修十个有八个大有来头。倒是没曾想这样凑巧,叶轻师弟竟也是从大唐国出来的。
白马长嘶一声,极通人性控制住马蹄停靠在路旁。握着缰绳的少年看上去很局促,“慕长……”
叶轻扫了一眼街巷上的百姓,低头换了个称呼:“慕先生。”
慕墟扫了他一眼,嗯了声没表态。
白璃躺倒在他掌心,心说,这龙又开始吓唬人。
按照人修的理念,踏上修行道那一刻起便是断了尘缘。
人人都说冥冥中自有天道。
她却觉得这不过是一种规则的平衡,哪怕是刚刚筑基的小道童,想要在世俗中封侯拜相,裂土称王,左不过动动手指头。修道之人打起来,威力比起核弹不遑多让。
要人人都去掺和一脚,世俗界的寻常百姓还要不要生活了。
叶轻握在银枪杆上的手无意识收紧,抿着唇,看上去紧张极了。
他扫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宫墙,额头都不禁渗出冷汗。普通人生死到底是因果业障,能避则避。更不要说王朝更迭这样的大事,那是万万不可搅和进来的。
慕墟挑了眉,站着还不说话。
明明比马上的叶小将军挨上一个脑袋,却无端端让人觉得气场二百八。
白璃跳上气场二百八的慕长老肩头,跳着踩了两下,站稳脚朝手执缰绳的少年瞧去。
或许他此刻脑子里真是一团浆糊,整个人看上去颇有种叶萝式的怂劲儿。
当即翻身下马,牵着马绳犹豫了一会儿。
还未等慕墟发问,急急坦白:“先生,我绝没有掺和世俗王朝更替的心思。此一行,只为迎回家中长辈衣冠。”
白璃:虽然但是……我觉得你慕先生,根本没有兴师问罪的念头。
“王朝更替?”慕墟这一句纯属问询,他手心里那只小鸟对这个王室消息好奇得很,叫她听上一听也无妨。
但叶轻着实被唬着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来听了。
“祖父说陛下迎回了一位帝姬,看着像下一任继承者。世家们最在意体统,或许想要从宗室里重新选一位继承人,朝堂上那位国师又准备当搅屎棍。”
“这里头本没有我们叶家的事。”
他说着顿了一下,“但我小叔叔十几年前失踪,最后的消息只指向王宫中几乎不问事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