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璃:“道友这是意欲何为?”
黑袍人掀了斗篷,露出烫着戒疤的圆脑袋,金钵倒翻正正对上她肩头的慕墟:“道友手中这是祸乱天地的孽畜,早早丢掉为好。”
这人法海转世?
白璃手指一停,眼底多了几分冷然。人家新版的法海都懂爱情珍贵了,这老和尚怎么就这么讨人厌呢。
她冷嗤了声:“我瞧你颇有毁天灭地、颠倒道统的资质,未免为祸修真界,不如早日自我了断。”
讨人厌的“法海”和尚怒目圆睁:“道友这是冥顽不灵!岂不知这孽畜手中沾染了多少生灵血气,必定是广为屠戮的恶人!”
白璃:你恶龙传说看多了吧?
“他有什么过往我管不着,但现今是我养着的,便是我家的崽。再者,就算他将来祸乱修真界,颠倒众生秩序,那现在也只是我养的崽。更何况他如何,我比你清楚。”
这哪是法海转世,简直KY怪成精。
“岂容你来置喙?”白璃扬眉冷笑,心口汹涌着怒气:“别人家事我劝老秃驴少管为上。”
“老衲这——”
“我说你怎么就怎么能唧唧歪歪,怎么孤儿降生就不怕猎妈人?”
白璃干脆利落地甩出一道禁言术,“要不是这城中不准械斗,老秃驴你今天就得横着出城。”
……
出了城门,白璃剥好栗子喂给小龙,胸口钝钝的。推己及人,若是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祸水,铁定想把这人头拧下来当球踢。
“我在那秃驴脑门上下了一道追踪术,等咱们遇上了再暴打一顿。”她欲言又止:“……阿墟不要听他的,别难过。”
她的安慰显得异常笨拙。
也很可爱。
慕墟蹭了蹭她的耳廓:“不难过。”
这样的话,几千年来不绝于耳,更难听的都见识过,这算得什么。
但——
她难道不怕真如那般若寺的老和尚所说,他会残暴不仁肆意屠杀?不怕悬在头上的返祖期,会让丧失神志的龙伤到她?明明在那只鹰示意下,龙族的癖性习惯都叫她看全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点哑:“不怕吗?”
白璃却笑了:“怕什么?怕你又把尾巴搞得血肉淋漓吗,唔,这个是挺怕的。”
“……”
慕墟别扭地扬了扬尾巴,“……不会了。”
*
灵舟又行了三日,这便抵达了天衍书院的山门。
天衍坐落在云雾缭绕的洗剑山上,山势陡峭,岩壁上遗留着交叉纵横的剑痕。明明是儒修坐下的山门,却有剑道的锐利刚毅。
山脚到山上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长阶,桑舟把灵船停在山脚,告诉他们入我山门弟子皆不得御灵气而上。
这样的爬楼梯亦是一种修行。
修不修行白璃不知道,但这长阶对于金丹境的兽人着实小儿科了些。原幼同金宸叽叽喳喳商量着搞了一半的“烤箱”,时不时从她这里蹭一点糕吃。白璃颇有兴致剥着栗子,而苦主慕墟咸口栗子被祸害了三天扭头藏进她袖子里,用行动抵抗。
就连哭包陵萧看上去都很轻松惬意,如果不用走在她前面的话。
新入学的人修童子:你妈的!凭什么他们这么轻松!
在桑舟长老指引下,白璃这一行雀灵部的兽人是最先到达山顶的。山门前立着一块巨石,其上“天衍”二字遒劲有力,只虚虚瞟过一眼就能感受到其中澎湃的道意。
入门栽着凌云竹,书院大门不似寻常小说中雕金砌玉,却是古朴的檀木松门。
看上去穷倒是不穷,就是没那个派头。白璃这个念头刚刚闪现,就听手边金宸小声道:“这种神木紫檀,据说在洪荒之时就绝了踪迹,没想到山长居然用它做大门!”
他语气之中,不乏对这种暴殄天物行为的惋惜。
要知道神木紫檀这种绝迹的材料,最顶尖的炼器师都只舍得加一点点,指甲盖那么一点点。
白璃:“……”对不起,我忘记了真正的豪门都是这样低调不做作的。
和部落中那个假林翡不一样,这位宋山长就这么背手站着,背脊好似青松一般笔挺,没有着青衫,亦没有戴儒冠,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
好似如孟子所说——
“吾善养浩然之气。”
白璃认识的人中宋山长最有儒修样,也是最有君子气度的一位。
这位身具浩然之气的君子,盯着她的手腕看了一会儿。他扬了眉,伸出手:“入阵试炼,便把他交给我。”
白璃摸不着头脑,又有点舍不得把阿墟交出去。
宋远山:“我同他乃旧识。”
白璃:“……哦。”这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慕墟耳边响起一道正直无比的声音,原是宋远山传音入密。
正直无比的宋山长,他语气波澜不惊:“这就是你养的鸟族幼崽?”
慕墟绕着她的手腕抬起头,同样以传音入密回他:“是。”
“神木梧桐只供我座下弟子使用,通过这试炼阵方可入我天衍,万无例外。且阵中我封有尊者一缕神念,是以你不可入阵。”宋远山声音一板一眼,如同他这个人。
慕墟靠在白璃耳边,吐息温热。
他的嗓音低沉,似乎比从前少了几分青年稚气:“阵中多变,照顾好自己。”这便是默认了旧识的说法。
白璃一时没晃过神,恍惚地把小龙交给宋山长,恍惚地同原幼几人一齐入阵。
又恍惚着一个人站在茵茵绿草上。
白璃:……有点秃然,这一次不该轮到我点背了吧?
这场入门试炼没有仙门常见的问心阵,而是一关关实际问题,类似于RPG游戏中的一关关任务。
眼前有四团灵光,包裹着长短不一的卷轴。
白璃:这题我会,三长一短选最短。
指尖一点,最短的卷轴从灵光团中缓缓落在手掌之中。展开卷轴,烫金云纹底上写着一行大字:
“第一关与三头乌辨明谁是老大。”
卷轴在手指间隐去,淡淡的灵光萦绕在额心。这关卡的相关信息,一下子灌进白璃的脑袋里。
别说,考试方式挺智能的。
三头乌是一种奇怪的鸟,顾名思义有三个脑袋。他三个脑袋都有各自的思想,虽然共用一个躯体,却是类似于一体三魄的存在。
三个脑袋谁也不服谁,都想争老大。
这是一个非常哲学的问题,就好比问你前后脚几乎算同时降生三胞胎中,谁是老大?
白璃脑壳疼,颇为抗拒地走向光圈。
光圈里的世界和刚才春风拂面的绿草地不同。
似乎是为了营造出恐怖的气氛,这只三头乌所在的场地阴森森的,骷髅遍地,时不时传来阴风呜咽。
走过漫长的甬道眼前又出现一道光门,光门后是一个不大的祭坛。
祭坛之上,站着这关的主人——
三头乌。
白璃:它仿佛在扮演地狱三头犬。
白璃目不斜视,也不管从袖管边擦过的阿飘,坚定地走过有三头乌的光门。
就听,祭坛上三头乌正在爆发剧烈争吵:
“我有意识的时候你们俩还没睁开眼,按照人类的道理,我就该是老大!”
“我们是翼族,是妖兽,凭什么听遵循人类的道理??我的脑袋最大,我是老大!”
“就凭你那两三根翎羽,我呸!我的喙最长最坚硬,老大宝座实至名归。”
这三个头一人一句,头大不大不知道,声音是一个赛一个高。
嚷得白璃也一个头三个大。
白璃手指捏出一道禁言术甩了过去。
空气霎时一静。
白璃:阿墟教的术法竟然这么管用。
但解除的法术慕墟教得极快,以他的道理是封了就封了,没必要去解。白璃掐了两下手指,咒术念了三遍才给他们解开。
三头乌顿时炸了,拍打着翅膀焦躁转圈:
“这小崽子什么来头?”
“咕,听上去像龙语!”
“她又不是龙,怎么会这种遗失的咒术??”
白璃: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或许养了只小龙崽。
“麻烦安静一点听我说,不然——”白璃手指掐出施咒的形状,挑眉:“前辈们就不必说了。”
三头乌那三个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达成一致意见,大家战略性闭嘴。
“嘴上逼逼都是虚的,动拳头又有辱斯文。前辈们要想想,咱们山长可是儒修,能见得员工撸胳膊大打出手吗?”
白璃手指在祭坛中心的青铜鼎上敲了敲,又说:“儒修你是知道的吧,就是那种口中说着之乎者也,心中还时时装着教化礼义的。他们讲究的条条款款,我这一会子都说不清哩。”
三头乌似乎被她绕进去了,三张小嘴叭叭的:
“姓宋的是这样吗?”
“有那么点道理,他都不让我们在山里打架。”
“上一次就砸了他一个菜园子,他罚我们呆在这好些年。儒修都是小气鬼咕!”
人类常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完全是种误解。
它一只乌就能演完一台戏。
而这三个脑袋不幸撞在一起,可就不止一台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