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词他加重了音调,房间里沈月霜和几个小宫女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谢景浑身恶寒,狠狠瞪着他,只是她正病着,凶恶的眼神配着红红的脸颊,更像美人娇嗔。
云舒看得心神荡漾,继续坏心眼地劝着:“乖乖的,不苦,朕让人加了糖,等喝完了,朕再给你吃一粒儿酸梅子。”
皇帝好体贴啊!
两个小宫女耳朵变得红红的。
谢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赶紧将汤药喝掉,他还能说出更恶心的话来。
强忍着憋闷的心情,就着云舒的手将调羹里的药汁喝下。
这一碗汤药足足喝了好半天,中间谢景无数次想要劈手夺过来自己一口喝掉,都被云舒制止了,坚持一勺一勺地亲自喂她。
他满心好笑,头一次发现便宜师傅逗起来也很可爱,玩的不亦乐乎。
终于熬到喂完,谢景觉得自己憋得胸口疼。
云舒将空药碗搁在托盘上,又从另一个小碟子里头拿了一只蜜饯酸梅。
谢景最讨厌这种软了啪叽的东西了,此时只能捏着鼻子就着他的手吃下去。
似乎也看不下去两人“秀恩爱”的场面了,沈月霜带着小宫女告退下去。
云舒这才脱下酸爽的情圣伪装,坐在床边。
“现在没人了,你离我远一点儿。”谢景不耐烦地道。
“别这么冷淡嘛,朕有这么讨人厌?”云舒做委屈状。
“简直恶心地让人想吐。”
“你想吐是因为有了身孕,不是因为朕。”云舒郑重指出。
谢景又被他一句话堵得吐血。
云舒见好就收,也不敢太刺激她,伸手试她额头的温度。
谢景条件反射地要偏头,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弹。
云舒试了试,笑道:“是有些低热,待会儿朕让人悄悄把药材剂量加上去。”
谢景哼唧两声,“我病成这样,你倒是省心了吧。”
“这是什么话。”云舒当然不会承认。心里确实想着,病了也正好,以前还担心这家伙跑去偷偷练武功,被宫人看见露馅儿什么的,如今可算消停了。
谢景瞥了他一眼,“你就口是心非吧。”
这一声语调低软,竟然真有点儿娇嗔的意味。云舒没感觉什么,谢景自己却被雷得不轻,半天回不过神来。
云舒揉了揉鼻子,他从刚才就闻到房间里有股隐约的血腥气。这个身体五感敏锐地出奇。
“哪来的血气?”他忍不住问出口,然后就看到谢景脸色发白。
云舒愣了愣,猛地醒悟过来,“你来月事了?”
谢景黑着脸嗯了一声。这是她变成女子之后最厌烦的一件事了。
云舒不禁同情,大姨妈加风寒,难怪她这般病恹恹的模样。
又突然想到,之前那碗汤药,都是凉寒去热的,她经期服用,岂不是雪上加霜。幸好沈月霜说太医减了分量。
他起身道:“那些凉寒的药别用了,朕再让太医开个温补的方子,再准备些红糖姜茶……”
谢景听着他一叠声地安排着,眉头直抽抽。
女孩子的月事,这家伙好像比自己还懂。以前肯定是个在脂粉堆里长大的娘娘腔。
***
通王府里,谢晟好像关在笼子里的斗鸡,不停地来回走动着,焦躁不安。
终于看到门口出现的身影,他跟见了救星一般扑上去。
“真人,这下子该怎么办?怎么办?”
紫虚真人一甩佛尘,淡定地道:“王爷不必着急,”
谢晟喃喃自语:“那醒酒汤喝了好几个月,明明上次看《熙陵幸小周后》这等绝世名画都毫无反应,后宫那么多美人也没听说有孕信传出,怎么会在这个当口……”
“贫道早就说过,这易素尘命格尊贵,有凤命在身,能襄助龙气,填补不足,此番有孕,也在情理之中。”
谢晟表情扭曲,继续叨念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紫虚真人鄙薄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点儿意外,就惊慌成这样。龙生九子,此人与那伪帝的资质简直天差地别。若非情势所迫,他岂会跟这种庸碌之辈结交。
谢晟徘徊片刻,终于狠下心:“这个孩子不能留,我在宫中也安插了一些棋子,不如……”
紫虚真人垂下视线,龙子的到来,将大幅度提升伪帝的气运,确实不能留。
只是……
“宫廷为帝王权柄中心,龙气最是凝重,庇佑皇嗣,只怕难以成功。”紫虚真人沉声道,“想要去掉此龙子,首先要压制其气运。”
“那该如何动手,求真人教我。”
紫虚真人笑道:“王爷何须贫道教授,如今您原本就气运旺盛,不逊凤命之女,而太妃更是集朝廷祭祀、万民气运于一身,此等天地造化,无论办任何事,都有如神助,无往而不利。”
谢晟眼前一亮,旋即目光阴狠,下定了决心。
***
幽暗的城北染坊,密闭的房间里,一盏油灯摆在桌子中央,微弱火光映照围桌而坐的几个人。
除了紫虚真人之外,带着银狼面具的易玄英赫然在列。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另外几人就用微妙的眼神打量他。
目光中的猜忌之意昭然若揭。
紫虚真人尚且冷静含蓄,另外两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性了。
“听闻宫中传出喜讯,一位贵人有了身孕。”对面身材细瘦,眉宇阴沉的中年男子开口,“不知会不会襄助伪王气运,让我等的复辟大业越发艰难。”
紫虚真人点头,“是有些影响,但不必太过挂心。”
这一脸阴沉的男子是湘阴郡公萧别澈。就是当初将《熙陵幸小周后》三万两银子卖给谢晟的人。
他是前朝长公主之子,有郡公的封号,勉强算皇室血亲,谢景篡位的时候,将直系皇族屠戮一空,对一些旁系并没有牵连,肯及时归服新朝的还可以保留他们空头爵位。湘阴郡公就是其中之一。但他并没有像其他幸免于难的旁系一样夹起尾巴过日子。
比起那窝囊废的生活来,他更相信富贵险中求。
另一个眉目慈和,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转向易玄英,笑眯眯道:“不知将军听闻此事,有何高见?”
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易玄英身上的冷冽之气更加浓重,
“你还不配问我这句话,等你主子来问吧。”
书生笑容一窒,冷笑道:“丞相大人日理万机,且在伪王众多耳目视线之中,如何能涉足险地。”书生是冯源道的心腹谋士,此番代他前来参加这个聚会。
眼看着气氛不佳,紫虚真人打圆场道:“诸位,大事在即,何必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书生阴冷地道:“真人是世外高人,不染凡尘俗世。我等凡俗之人却要忧虑,万一有人觉得这条复国之路太难走,不如直接投奔伪王当个国舅爷轻快舒坦,咱们岂不是要被一锅端。”
易玄英冷冷盯着他,“你想怎么样?”
书生冷着脸:“将军若真是忠于大梁,何不大义灭亲?易太傅若在天有灵,也必然不愿意女儿受此羞辱……”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阵冷风擦过,巨大的撞击力道传来。
书生肥胖的身躯像是一团被扔掉的沙袋,重重撞到墙壁上,振得天花板簌簌落下一片浮尘。
易玄英将人逼到墙上,单手卡住对方喉咙,低声道:“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他音调清澈和缓,却带着凛冽的杀意。
书生喉咙咯咯直响,被他杀气震慑,肝胆俱裂。
湘阴郡公叹了口气,起身道:“易将军不必如此激愤,我等皆知你对朝廷的忠心,些许小人言语不必放在心上。”
紫虚真人也诚恳地道:“将军不必如此,易小姐秉性正直刚烈,世人尽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被仇人逼迫,情非得已。唉,弱女子在宫中孤立无援,正需要将军及早救助,才能脱离苦海。”
易玄英这才松开手,书生死猪一般软瘫在地上。
他转身冷然道:“我去外面看看情况。”说罢不等几个人说话,转身走了。
紫虚真人笑道:“易将军性格直爽,不必放在心上。”
“设身处地,若是我的妻女被那伪帝淫辱,必定也会痛彻心扉。”湘阴郡公叹道。
待确定易玄英走远,他又问道,“只是上次真人说过,这易小姐是天生凤命,此番怀有伪帝的身孕,岂不是……”
“这个不必挂心,通王那边已有布置。”
紫虚真人跟湘阴郡公交换了一个视线,通王谢晟想要对易素尘下手的事情,还是暂且不要让易玄英知道了。
***
凛冽的寒风中,易玄英孤单地站在漆黑的夜幕之下。
离开了封闭的密室,心底深处的沉重依然挥之不去。
之前知晓她成了皇帝的内宠,他就已经痛彻心扉。谢景这个人冷酷狠辣,独独在这方便还算磊落。却没想到登基之后如此面目。
因为父亲前梁太傅的立场,也因为自己跟那人的过节,彼此之间已经仇深似海,最终却要让她来承受这些屈辱。
如今再得知有孕的消息,压抑之外,更觉恐惧。
仰头看着晦暗的天幕,他痛苦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