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迟迟不回话,夏德胜以为他是不想太过刺激淑妃,便建议道:“易姑娘如今太扎眼了些,也不好继续留在针工坊,不如换一个位置。”
云舒点点头,“此事就交给你了。”又生怕他误会了意思,补充了一句:“不必调来朕身边。”
开玩笑,这种有行刺念头的小丫头,怎么能放在身边呢。
***
谢景和沈月霜返回住处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两人累得腰酸腿疼。
淑妃恨的牙痒痒,但皇帝刚下令,不能在这个风口上下黑手,只是既然皇帝说了让两人将偏殿恢复原状,淑妃就逮着这一点儿,让两人一直忙碌到了深夜。
那些大家具都非常笨重,当初谢景挟持人质命令那些太监搬运的,如今两个女孩搬运,一直干到深夜,沈月霜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回了住处,直接瘫倒在床榻上,又觉得姿势不雅,想要坐了起来,却挣扎了好几下都没起来。
谢景也累得够呛,坐在床边道:“快点儿歇息吧。今次是我连累了你。”
沈月霜抱着被子,眼圈红红摇头,“不怪易姐姐,都是那淑妃太过恶毒,这种女人,也配为一宫主位吗。”
“是皇帝他有眼无珠。”谢景苦笑了一声。这个皇帝说的当然是自己了。
沈月霜还是有点儿忐忑,“你说淑妃会不会记恨咱们,继续找茬儿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呢。”谢景安慰道。
沈月霜乖巧地点点头,一脸憧憬,“等姐姐你将来当了娘娘,一定比那个淑妃还要得宠。”
谢景:……
“你别胡说八道。”
看她黑着脸,沈月霜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放不开抄家之恨,讪讪道:“是我失言了,你别生气。”
疲惫上来,她很快睡了过去。
谢景坐在床边,却半天睡不着觉。心中沉郁,便如这无边暗夜,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到了凌晨时分,她终于躺下,却没多久,又醒了过来。
是被生生疼醒的!
腹痛如绞,冷汗直冒。
沈月霜刚刚睡醒,察觉她情况不对劲儿,慌忙问道:“易姐姐,你怎么了?”
谢景按住小腹,颤声道:“你别声张,我中毒了。你去太医院要几味药材来。”是他小看了淑妃的人,多半是昨日的烤鸡中下的毒,好在他以前有过数次中毒的经历,按照症状,大概开个方子。
听到中毒二字,沈月霜惊骇得小脸发白,“我这就去找太医。”
她跳下床榻,正要跑出门,目光不经意落到谢景身边。
素白的床单上一片清晰的血污,再看看同样沾染血迹的长裙。
沈月霜如梦初醒:“哎,易姐姐,你是来月事了啊!”
谢景:???
第17章 通王
谢景躺在床上,整个人弯成了一只虾米。这个姿势仿佛能让疼痛稍微减轻一点儿。若以上辈子,他绝不会让自己露出这等柔弱的姿态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就算毒箭穿胸,斧钺在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此时此刻,她怎么也想不到,女人来个月事,会有这么痛!
简直有什么东西在小腹搅合一般,除了上次在白帝城中毒,她从未体会过这种锥心刺骨的剧痛,上次抗住了,吐出毒血,很快恢复,这次真扛不住了!这痛疼仿佛无止境的,据沈月霜说至少要持续两三日,让人万念俱灰。
比起生理上的痛疼,更难受的是感情。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女人,这种向来认为柔弱可怜,只能在背后当陪衬的生物。
“易姐姐你身体本来就凉寒,有痛经毛病,入宫之后忘了算日子,这些天也不注意一下,前天那么冷的汤,你都不热热就全喝下去了。”沈月霜一边念叨着,手脚麻利地冲了汤婆子,塞给了谢景。
热乎乎的感觉贴在小腹上,谢景没有动弹,心情极度灰暗。
沈月霜看到她生无可恋的表情,还以为她是因为昨天的遭遇灰心丧气。
“那个该死的淑妃!”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要不是她使唤咱们累死累活一整夜,易姐姐你也不会疼成这样。”
幸好自己离月事还早,不然也惨了。
“这种暴发户家的女儿,果然是得志便猖狂。她不就是嫉妒易姐姐你比她生得美,比她得皇帝看重吗,等到将来,迟早有扬眉吐气的时候,气死那个不受宠的女人!”沈月霜恨恨地道。
又是一重重击,怎么扬眉吐气?靠着献媚邀宠以色侍人吗?
谢景咸鱼一样躺在床上,半昏半醒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隐约听见沈月霜低呼了一声:“夏总管。”
“是夏德胜来了?”谢景暗惊,只是浑身疲惫,也没精力招呼了。
夏德胜进了房内,望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谢景,脸颊泛红,显然是在发热。
这般情形,只怕不仅是月事所累。
夏德胜立刻让随行的小太监去叫了太医。
趁着等候的空档,走到床边,温声道:“易姑娘身体孱弱,这些日子就先好好歇息吧。”
沈月霜极有眼色地端上茶盏。
夏德胜接过来,笑眯眯道:“说起来,易太傅为人刚直,陛下也是钦佩赞叹的,虽然立场不同,兵戈相见,实在遗憾。之前命礼部编撰前朝名臣合集,这几日就开始动工了。易太傅这般忠臣,必定名垂千古,流芳百世,身为读书人,有此身后名,也别无所求了。”
“若以我私心揣度,他在天有灵,唯一放不下的,也许就是儿女安危了。姑娘便是为了故去的先人,也该保重自身。当年陛下为楚王时,险些还要与易家结成亲家呢……”
谢景躺在床上听他连篇累牍的废话,心情烦躁至极,只恨自己当年是怎么眼瞎觉得他话少靠谱的。若能恢复身份,第一个就要把这只遭瘟的鸭子拖出去砍死。
直到太医赶到,夏德胜才遗憾地住了口。
叮嘱太医两句,他转身离开。
沈月霜送他到门外。
夏德胜在院中站住了,打量着沈月霜秀美的容貌,突然笑道:“易姑娘这一病,劳烦沈姑娘你多照料了。等身体好了,针工坊的活儿太累,正好换一个轻省的。”
沈月霜被他看得心惊,连连点头。
夏德胜满意地笑了。不是他唠叨,外人不知道,他却深知,主君向来不近女色,难得看中易素尘,怎么也要让人回心转意乖乖侍奉才好。
***
大殿之内,云舒凝望眼前桌案。
桌上摆着一个银托盘,盘中摆放着几样女子的衣衫首饰,都有些年头了。
一支珠钗,上头的珍珠早已经黯淡失色,还有两件长裙,布料也都泛黄。不过里头的标记还是能辨认出来。
这年头,富贵人家的衣衫都是手工制作,刺绣布料都有讲究,这两件衣衫经由服侍侯夫人多年的老嬷嬷看过,确实是早年侯夫人的旧衣裳。
放下衣衫,云舒望着殿中站立的年轻人,嘉许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站在殿中的是通王谢晟,原主谢景的庶弟。原本只是侯府一个不起眼的庶子,谢景称帝后鸡犬升天,一举成了亲王。
他身量健硕,一张圆脸笑起来温和可亲。
听闻云舒的夸赞,他跪倒在地,满面愧疚:“皇兄如此体谅,臣弟惶恐。此去空耗人力物力,却无功而返,是臣弟的罪过。”
数月之前他北上峄城,肩负着重要任务,寻找谢景生母的遗骸,重新安葬,可惜耗费数月时光,还是没有找到。只寻来了几件旧日衣物。
谢景称帝之后,除了定国号,封百官,立后宫这些惯例之外,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程,还要追封祖先。尤其开国皇帝的亲生父母,都要追封祭祀。
看过原书的云舒知道,谢景应该是很厌烦这一步的,奈何这是彰显孝道的必备条件,做给天下人看的。可见就算当了皇帝也不能任意妄为。
说起这件事就不得不提谢景的出身。
睿阳侯谢家也算是大梁的名门望族,世代将门。二十多年前的睿阳侯谢础是朝中出名的美男子,俊秀风流更兼文武双全,迎娶了同样美貌出众的南泽王小郡主为侯夫人,可以说天作之合。
婚后不久就生下了谢景。在谢景五岁那一年,身为梁武帝亲信的谢础领了北镇大都督一职,统领北疆政务,权柄一时无二。
到任不久,侯夫人带着儿子赶去与丈夫汇合。
走到半路的时候,不幸遇上了北狄齐集二十万大军南下入侵。
侯夫人惧怕路上遇到兵乱,车队改道去了东部公认比较安全的峄城,躲避兵锋。没想到入城不久,安全的峄城变成了北狄轻骑突袭的重点。城高池深也架不住数万大军的猛攻,短短数日就沦陷了。
谢景母子不出意外沦入敌手,变成了北狄要挟睿阳侯的人质。被抓到了城下要挟睿阳侯献城投降。
睿阳侯为人刚硬,断然拒绝开城。之后几路大军围剿,终于反败为胜,一举歼灭入侵的北狄大军不说,还反攻其境内,连夺数城。
这是数十年来难得的大捷。
消息传到京城,天下人无不交口称赞睿阳侯的忠勇贞烈,朝廷大肆封赏,皇帝还将自己亲侄女,长公主所出的新悦县主下嫁睿阳侯为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