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已经空无一人。
曾经吞噬了一整队黄金骑士、和许多英雄的黑暗裂隙,已经被亮银色的禁咒魔法阵包围。
连空气都变得安静。
“也许……”红衣主教将心中的猜测收回,吩咐神使们,“去附近问问,是不是见到了不寻常的存在。”
而在红衣主教派人四处寻找他们时,柳余正站在街道的不远处,看着转角——
那儿,一个长满络腮胡的壮汉正试图从一个瘦弱的妇女怀里,扯出孩子。
他们身后是一个豆腐块大小的房子,屋顶铺了稻草,墙壁是木板拼的,颤颤巍巍,仿佛一阵风来就能把屋子吹倒。
透过破破烂烂的门,能看到屋里简易的木板床,和不知打哪儿捡来的方桌。
家徒四壁,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三人拉拉扯扯,妇女牢牢地抱着孩子,就是不肯放。
孩子在她怀中闷头哭嚎:
“不!不!我不要离开母亲!我不要离开母亲!”
那声音还带着奶气,有些耳熟。
壮汉踹了妇女一脚,嘴里还骂骂咧咧:
“你要是继续留着这小兔崽子,也给我滚到外面去!”
“霍尔!她是我们的女儿。”
妇女祈求地看着他。
“她已经四岁了,足够了,你看隔壁的丽莎,她被巴顿卖给了一个老头,听说已经折腾死了……把她给我,或者,你也给我一起滚出去!”
有个稳定的、强壮的伴侣,在这个贫民窟有个落脚之地,对这儿的女人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否则,她就要像外面的女支女一样,不是哪天被一个有变态癖好的客人折磨死,就是死在不干净的病上。
能真正逃离西区、去东区的,要么是那些幸运的神眷者,要么……就是能扒上一个阔绰的贵族老爷,被当情人养起来。
柳余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身旁的青年看了她一眼:
“我以为你会去帮忙……贝丽。”
“不,我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个赌。”
“噢,赌?什么赌?”
“赌那个母亲会不会遗弃那个鼻涕虫。”
少女的视线落到地面。
污水里,一只蓝色的棉花糖掉在那,像是染了褐色的、肮脏的陈血。
小鼻涕虫奶声奶气的声音还在耳边。
“母亲说,坏人都是这样骗小孩的!”
“当然,母亲最爱我!”
“我、我可以将它带回去,给母亲尝一口吗?”
会……遗弃吗?
“我希望你赢,贝丽。”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贫民窟连天空都是灰的, 光照不进来。
路过的行人麻木地看着这一切,这种男人打女人的戏码,在贫民窟每天都会发生好几次, 尤其这儿的男人大都干的是重体力活, 回到家对女人拳打脚踢、骂骂咧咧, 太正常了。
这时,一个穿着发黄衬裙的胖女人经过, 语重心长地劝:
“噢安娜, 你这样可不行!霍尔先生已经够慷慨了!瞧瞧我家丽莎, 她可是足足卖了一千卢比……我们吃了整整两个月的肉……噢,那家老爷真慷慨……”
旁边的女人也劝。
“安娜, 霍尔先生要是真的把你赶出去, 你可怎么办?想想帕米拉, 上次见她、她已经烂了……”
“想想自己……孩子、孩子总是会再有的,说不定还是个男孩!”
“母、母亲!”
小鼻涕虫紧紧地拽着母亲的衣服, 吓得直哭。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老霍尔家可不需要没用的人!安娜, 你自己选!要么她滚,要么你带着她一起滚!”
这时,壮汉从后面踹了一脚。
妇女一个踉跄, 险些摔到地上。
柳余紧紧攥住拳头:
等一会,再等一会……
突然,一只手覆住了她的手背,盖亚担忧的绿眸出现在面前。
“贝丽……”
柳余抽回手:
“专心。”
她道。
场上乱成一团。
“好心人”的劝阻声, 壮汉的骂骂咧咧声,孩子的哭嚎声混在一起, 就像贫民窟这混杂刺鼻的气味,让人感觉不到希望。
妇女闷着头不说话, 乱糟糟的栗色头发下,脸上的神情看不清。
柳余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那手紧紧地拽着小鼻涕虫,瘦得跟鸡爪似的——
它在抖,而且越抖越厉害。
小鼻涕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仰起头,懵懂地看着她:
“母亲……”
一滴泪砸到她脸上,而后,越来越多……
“母亲,别哭……”
小鼻涕虫踮起脚,想要帮她擦泪——
柳余收回视线,转身:
“走吧。”
她的声音很轻。
“不看了吗?”
身边人的声音传来。
“结果…不是出来了吗?”
她抬起眼睛看着对方,蓝眸如一潭无波澜的古井。
“也许……未必和你想的一样。”
他道。
“是吗?”
柳余还是停下了脚步。
有什么东西始终牵绊着她,让她不往前走,却也不转身,沉落的心明明已经触底——
这时,一道沉闷的钝响传来,伴随着一阵惊呼:
“安娜?!”
“你在干什么?噢,霍尔先生……你怎么样?”
她猛地转过身——
却见那瘦弱的妇女将小鼻涕虫挡到身后,地上躺着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壮汉,他像是被猛然间砸了个闷拳,还没回过神来,铜铃大的眼睛瞪着那叫安娜的妇人。
那妇女明明怕得身体都在打摆子,却还是道:
“我、我……霍尔!我、我不会丢掉我的孩子,永、永远不会!”
真美的话。
这世上存在这样美丽的情感……
够了。
柳余微微笑了起来。
似乎某种沉疴被阳光消融,连魂灵都变得轻松。
她忍不住看向一旁的青年,他暴露在阳光下的那双绿眸是潺潺的溪水,里面是流动的船,他似乎能理解她。
她又转向街道。
壮汉已经站了起来:
“凭你?你养得活她吗?噢,你是说你要去当女支女?得了吧……照照镜子,没有哪个客人会喜欢你这样的……你还生过孩子……”
“我不会放弃!我永远不会让我的女儿像我一样长大,更不会让她像可怜的丽莎一样……只要我活着一天!”
“呸!”
壮汉朝她吐了口痰。
黏糊糊的、黄浊的痰液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眼看就要落到安娜的脸上——
这时,一道蓝色的光点降落。
光点与那痰液在半空一触,痰液就顺着原路返回,直接落到了壮汉大张着的嘴里。
壮汉闭上嘴,一咕咚咽了回去。
众人:……
即使是不讲究的巴顿太太也忍不住呕了声。
他们下意识顺着蓝色光点来的方向看去,还没看清,就听小鼻涕虫高兴地叫了起来:
“母亲!那就是送糖给我吃的漂亮小姐!”
只见刚才还没人注意的转角,站着一对一看就是贵族的男女。
他们长得太美了——
尤其是那穿着黑金斗篷的青年,长长的黑发随意地披散,却像汇聚了一整个暗夜,神秘而高贵。苍白的脸上,绿眸如纯净的翡翠,看人时带着不近人情的冰冷:
仿佛他们所有人都是该臣服在他脚下的蝼蚁。
而他旁边站着的少女,有一头金子般的长发,但比长发更耀眼、更灿烂的,却是她脸上的笑容——
像暖春,像炎夏,像缓秋,唯独没有冬。
所有的冰层都被化去,只剩下柔柔的水,和煦的风。
仿佛美好,仿佛希望。
众人都看痴了。
唯有小鼻涕虫伸出手晃了晃:
“漂亮小姐!漂亮先生!你们好!”
说完就又紧紧地攥住前面妇女的衣服,生怕被丢下。
安娜也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对年轻人,她比女儿知道的多……这样的先生小姐,一看就是东区尊贵的大人,而且他们还会神术……
柳余走了过去。
她走到这位可敬的母亲面前:
“你想去东区吗?”
她问。
安娜迷茫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这位高贵的小姐……在说什么?
她还没回过神来。
小鼻涕虫仰头看看母亲,又看看美丽的小姐,嗅了嗅鼻涕。
就在这时,街道突然落下数十道白色的身影。
神殿的星月袍?!
白衣神使?!
整条街都像凝固了,没人敢发出声音。
只有柳余还泰然自若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神使们:
“你说,他们来做什么?”
她问盖亚。
青年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湖绿的双眸,这一刹那,他的黑发又一寸寸化为银白,像圣洁的雪。
斗篷帽子无风自动,重新将他美丽的容颜遮住。
“他们看到了魔法阵。”
“所以…是来找我们的?”
柳余说的是问句,语气很平静。
她刚才还在犹豫,怎么安顿这对母女——
毕竟她不可能在明塞顿世界久呆,现在却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