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脚踩在黄褐色的土地上时,人却像木偶一样定住了。
她站在那,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刚才的一瞬,蓝眸里的光从晶亮到熄灭……直至渐渐黯淡。
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男人徐徐走到她身边,乌鸦鸦的黑发下,皮肤是惨烈的白,也因此,衬得那绿眸有种诡异的浓翠——
他站定,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胸口:
“贝莉娅,告诉我……你的恐惧,你的欢喜,你的……过去。”
这一幕看起来诡异极了。
斑斑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斑!”
它凄厉地叫了一声:[神,您要对贝比做什么?]
“嘘,别吵。”
站在红蔷薇中的黑发男人拂袖一挥,刚才还聒噪的鸟叫就戛然而止。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渐渐阖上眼睛的少女,好像她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珍宝:“不要将我的贝丽吵醒了。”
[噢疯了!疯了!神疯了!您怎么了?……噢,斑斑知道了,这一切一定是你安排的……你要将贝比引到这儿……我想想,我想想……您是不是听信了那个叫蕾妮的疯话?……噢不,要打动一个雌性的心,要尊重、要讨好……绝对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噢,贝比一定会更生气的……]
斑斑在一个气泡里左冲右突,却怎么也冲不出去,最后只能用翅膀捂住脑袋,不看了。
“它说我疯了。”
盖亚微微低头,将头碰到少女的额头,“我怎么会疯呢……你还在啊。”
声音散入风里,他闭上眼睛。
下一刻,他出现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一群脏兮兮的小孩在一个狭小的地方跑来跑去,他们大的大,小的小,大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有些流着鼻涕,有的头发乱七八糟、还长了虱子……
盖亚的视线漠然地划过他们。
他的贝莉娅,一定不在这儿。
第一百五十四章
黑发男人往门口走去。
他像是一抹幽灵, 穿过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往门口走去。
没人看得见他。
可当脚尖要跨过门槛时,他像是撞见了某样东西, 没跨过去——
他停下脚步。
再回头时, 面上的神色就有些奇异。
原来漠然的眸光起了变化, 变成一汪纯净又柔软的绿水:
“原来…你在这儿。”
他的声音很轻,像风一样滑过斑驳的墙壁, 暗沉沉的屋顶, 最后落回院子中央。
一棵树, 一石墩。
墙角爬满青苔,刚下过雨, 地面湿滑。
黄皮肤, 黑眼睛。
还有黑头发。
一切都显得那样奇怪, 乱糟糟的。
男人的目光掠过像跳蚤一样跑来跑去的孩子,落到石墩边。
石墩的阴影旁, 蹲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三四岁的样子。
羊角辫,衣服很短,露出细细的手臂和小腿。
她太瘦了太小了, 团在那像个出生才一个月的羔羊。
盖亚不自觉走了过去。
他和她一起蹲下来。
阴沉沉的天光穿过树影,落到小女孩的身上。
和那些脏兮兮的小孩不同,她的脸洗得很干净,皮肤不算很白, 但眼睛很大,眼珠很黑, 一根羊角辫胡乱地翘着,她手里抱着一只布娃娃, 乌溜溜的黑眼珠认真地看着树根下的蚂蚁们。
不说话,安静得和那些跳蚤们不一样。
“尿床精!”
“尿床精!”
“尿床精!”
一群孩子们经过树下。
小女孩没回头。
一个小男孩跑出队伍,狠狠拽了一下她的羊角辫。
小女孩被拉倒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她像是习惯了,拍拍屁股,就坐了起来,另一只还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洋娃娃。
“噢!尿床精摔倒喽!”
“尿床精摔倒喽,摔倒喽!……”
孩子们拍手叫好。
胖得敦实的男孩得意地摸了摸鼻子。
小女孩只是仰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男孩一眼,不说话,只是背过身继续看蚂蚁。
男孩又伸手。
“哗啦啦——”
小女孩被推到了泥坑里,泥坑里的水溅起来,将她怀里的布娃娃也弄脏了。
她看了眼布娃娃。
布娃娃的小裙子上溅满了泥点子。
男孩一脚踩上去,嘴里喊:
“踩死你这个告状精!踩死你这个告状精!让你去跟院长妈妈告状、让你去跟院长妈妈告状……”
小女孩的黑眼珠盯着被一下下踩着的布娃娃,突然像小牛犊一样冲了过去。
男孩被撞倒了。
“噢噢噢告状精打人了!告状精打人了!院长妈妈、院长妈妈……告状精打人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
“干什么?干什么?打架的今晚不许吃饭!”
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年女人冲出来。
下一刻,盖亚出现在了一个黑乎乎的房间里。
依然是很小的房间,没点灯、木门紧闭。小女孩靠着墙壁,抱着她的洋娃娃蹲在那。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恐惧而警惕。
门外传来声音:
“小余,这是你第三次打架了……”
小女孩紧紧地抱紧怀里的洋娃娃,不说话。
“他们都说……”
“他踩我的娃娃。”
外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虽然这是捡到你时……算了,你在这反省一夜吧。”
房间被黑暗占据。
盖亚倚着墙坐在了小女孩的身边。她靠着墙,明明恐惧得发抖,却一声不吭。
他突然抬手,在手掌快要落到她毛绒绒黑乎乎的脑袋上时,停了停:
“贝莉娅……”
他的手落了下去:
“柳余。”
声音温柔而坚定,“原来……你是这样的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手直接穿了过去, 如同一个虚无的影子。
小女孩懵懂地抬头,大大的眼睛对上他——
眼珠极黑,下一瞬却又低下头, 摸了摸怀中的洋娃娃。
“娃娃, 你见过小余的妈妈吗?”
她问。
房间很小, 又似乎很空荡。
没人回答她。
小女孩若无其事地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月亮。
盖亚一只腿支了起来, 倚靠在墙上, 也抬头看月亮, 月亮是银色的、很圆,和他的世界一样的。
“柳余。”
他突然开口, 用一种古怪而拗口的语调念起。
“柳余……”
美妙的声音散入空中, 带着某种韵律和玄奥, 仿佛这个名字也变成了某种神圣矜贵的存在。
盖亚侧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女孩。
她团在那, 小小的一团。
脸上、衣服上都残留着泥点, 惨不忍睹,唯有一双眼睛很亮。
她还在看月亮。
毛绒绒的脑袋上,一个羊角辫散歪着。
盖亚微微阖上眼睛, 下一刻,却进入了一个明亮的房间。
骤然从黑暗走入光明,他眯起了眼睛。
雪白的墙壁,明亮的玻璃。
阳光直晃晃地照进来, 房间很大,列着一排排整齐却陈旧的桌椅。
四四方方, 桌面擦得很干净。
一群孩子们整整齐齐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背在身后, 挺起胸脯。
他们都穿着合身的衣服,脸擦得干干净净,期待地看着被“院长妈妈”带进来的两个人——
那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黄皮肤,黑眼睛。
穿着奇怪的衣服。
“陈先生,马小姐,这些孩子都是三到五岁之间……您看看……这是……”
盖亚的目光轻轻掠过他们,落到边上最小的女孩身上。
她似乎大了些,扎着两个羊角辫,红色的头绳打成漂亮的蝴蝶结。
很瘦,头发有些黄,但眼睛很亮。
一男一女走过她身边,又停下来。
女人蹲下来,眼神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柳余!”小女孩胸脯挺得高高的,“柳树的柳,年年有余的余!”
“几岁了?”
“三、三岁了!”
“真可爱。老公,就她了,好不好?”
“不再多看看了?”
“不了,你看,她有一对梨涡,跟我一模一样,很有缘分……”女人伸出手,“小余,跟我们走,好不好?”
小女孩看了看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将手搭了上去。
女人一把握住她手。
小女孩挪下了椅子,另一只手被男人牵住,三人走了出去。
阳光斜斜地照出三人的影子,温柔的声音飘过来:
“以后啊,小余就有家了……”
“家?”
“对啊,以后,你就跟着叔叔姓陈,好不好?就叫陈余。”
“那你就是我的新妈妈吗?”
“当然,小余以后就有爸爸和妈妈啦。”
小女孩走出院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她朝门口招手:
“院长妈妈,再见!小余走啦!小余有新妈妈啦!”
她的眼睛是那样的亮,像藏着阳光的影子。
怀里还抱着她的洋娃娃。
盖亚踩着她的影子,一步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