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弗格斯夫人始终高高兴兴的,她进进出出,为了生日宴的到来忙得脚不沾地。
柳余只有在三餐见到她。
万幸的是,在生日宴的前一天,她调的香水好了。
弗格斯夫人适合更妩媚些的气味,她取了玫瑰、佛手柑、鼠尾草、苦橙叶等一点点调配,最后调配出更富层次的苦玫瑰气味,这香气冲入鼻间,就像一个富有故事和风情的女人在款款向你走来——
与时下单薄浓烈的气味相比,要更淡,更媚,显层次和高级。
而更难得的是,即使在刺鼻的香水里,这气味也丝毫不会被吞噬。
它就像袅袅而来的美人,没人能忽略它——
柳余花了很多心思,在调配时,甚至去了别的世界取材,有些特殊的材料,在纳撒尼尔是没有的。
她还为它捏了个相配的细颈瓶出来,符合时下审美的鎏金瓶身,瓶盖“捏”成了玫瑰花的样式,瓶身上镶嵌了红色的玛瑙,整个瓶子就十分精巧可爱了。
柳余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为另外一个人这样细致地做一件事:
这放在前世,简直是不可能的。
能让她这样尽心尽力的,只有客户,只有甲方。
而在这个世界,却不止一次了。
“好了。”
柳余收好香水瓶,楼下传来弗格斯夫人一叠声的呼唤,即使成为了“神”的母亲,她的仪态和脾气也并没有改善多少,依然是初次相见时,那个尖着嗓子的女人。
“就来!”
柳余头也不回地道。
今天弗格斯夫人亲自下厨,要和她度过一个独属于母女俩的生日宴——明天才是邀请了许多人的派对。
侍从们都离开了,整个一楼都焕然一新。
从楼梯口,就绑上了漂亮的缎带,弗格斯夫人穿着鲜亮华丽的丝绸裙子,带着高高的假发,仔细看,脸上还敷了一层薄薄的珍珠粉。
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餐厅里的圆桌前,桌子上铺了一层玫瑰紫的桌布。
桌上是一枝新摘来的蔷薇,鎏金烛台被点亮了,照着一盆精心烹制的蔬菜汤,一块煎牛排,一份奶酪点心,还有蔬菜拼盘。
食物的香气充盈在鼻尖,弗格斯夫人涂着红色的口红,坐在桌前朝她微笑——
她美丽得就像一副油画。
和她梦中所见的那样。
傲慢得像个女王,温柔得像个母亲。
“贝莉娅,快来!”
她一朝她招手,柳余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母亲!”
少女的脚步是那样的轻盈,裙摆微微绽开,像花一样——
斑斑用黑豆眼斜了一眼,又“哼”地一声扭过头。
它像个雕塑般蹲在楼梯口,时不时用翅膀挠挠背,再懒洋洋地睨餐厅口一眼。
餐厅里的弗格斯夫人也笑了。
她站起身,替柳余拉开椅子,一边问:“今天……喝点酒,怎么样?”
“好啊。”
柳余当然不会拒绝她。
“您想喝什么,母亲?”
“你等着。”
弗格斯夫人神神秘秘地起身,去厨房拿了一个瓷罐,那瓷罐看得出有些年头了,深色的漆都磨得掉了一些。
“还记得吗?你父亲过世的时候,除了留给我们这一套房子,就剩下这一罐酒了。这是他珍藏多年的酒,说在你出嫁前,一定要和你在这儿好好喝一杯……你是他最宝贵的女儿,要不是他病了……你的父亲还没病前,可是整个索罗城邦最斯文最英俊的贵族,他会的东西可多了,唱歌、弹琴,还会用叶子吹口琴,会编可爱的蝈蝈……还会给你编头发。”
弗格斯夫人说起过世的弗格斯先生时,像个娇羞的少女。
那双蓝眸是那样的闪亮,带着点点润泽的水光。
对着这样一双眼眸,柳余狼狈地闪躲开视线:
从没有哪一刻会像现在,让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就是一个卑鄙的盗贼,享受着不属于自己的亲情……
“不过,你现在是神啦,就算要嫁,恐怕母亲也等不到这一天了。而且这酒……应该在之前就开的。你猜,你父亲本来打算说什么?”
弗格斯夫人给两人都斟了一杯酒。
“……他想说什么?”
“你父亲想说,”弗格斯夫人温柔地看着她,像是要抚摸她的灵魂,“‘贝丽,谢谢你的诞生,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柳余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母亲,我……”
一股冲动迫使她张开嘴,想要将一切告诉对方……
可当看到弗格斯夫人温柔的眼睛时,她又退却了。
再过一阵吧。
再过一阵,让她再贪恋一会这样的亲情……
“来,喝酒。”
她举起手里的杯子。
漂亮的珐琅杯碰到了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喝酒!”
弗格斯夫人一饮而尽。
两人默默地喝酒,她还给她盛汤,罗宋叶、香菇和奶汁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香气。
她喝了两大碗。
牛排也吃了点,煎得有点老,不过,柳余还是全部吃了。
两人聊了很多,柳余还聊莱斯利,聊神,聊在神宫的一切。
“你爱他。”
弗格斯夫人无比笃定地道。
柳余笑,她喝得多了,一双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补充:
“曾经。”
“为什么是曾经?这样一个男人,如果母亲年轻二十岁,也会不可自拔地迷上呢。”
弗格斯夫人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那少年迎面而来的英俊和强势——这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抗拒的魅力。
“他杀死了我。”柳余“咯咯咯”笑,“他囚禁我,看我逃,又想杀死我……”
少女带着一丝执拗,认真地告知:
“对外面的人,我随便他们怎么样……”
她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我爱的人,他一定、一定、一定要把我摆在第一位。”
“那恐怕有点难。”弗格斯夫人忧愁地道,“即使是你父亲最迷恋我的时候……如果我做出有辱弗格斯家族名誉的事,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把我逐出门。”
“我知道,我知道,这很难……”
少女支着下颔,不住地点头,醉意让她的双颊透出熏然的粉,憨态可掬。
她一挥手:
“所以,我不要爱他了。”
她捂着心:“爱太苦了……我才、才不要爱。”
“……以前你父亲很喜欢话剧,在他还站得起来的时候,经常带我去看……其中有一部,他反复看了十几遍,而每看一次,都会流泪……母亲从前不懂,后来懂了,话剧名字我到现在都记得,叫《孤独的旅行者》……里面有一段台词,”弗格斯夫人用顿挫的语气吟唱,“……漫长的黑夜吞噬了一切。我只是一个盲人,在孤独的道路上走了很久很久,可有一天,我看到了曙光,我欣喜若狂。可那曙光一闪而逝,黑暗占据一切……”
“我是一个盲人,我希望我是个盲人……我在孤独的道路上行走,我希望我从不曾见光明,让黑暗只是黑暗,让荒芜永远荒芜……可现在,我见过光明了……我再也回不到过去……我是个盲人,可我内心充满诗歌,我见过了天空的色彩,闻到了风的气味……”
“贝丽,”她轻轻的唤她,“你见识过、拥有过爱。”
“那么,你就不再是个盲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柳余刚才没掉下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真没出息。
她道。
“不要再抗拒爱,爱下一个人吧。”
弗格斯夫人道。
柳余捂着脸:
“我,我……”
她感觉,她在一点点变好。
那些荒芜的地方,开始长出青青绿草,开出鲜妍的花。
第一百四十九章
鎏金烛台, 食物的香气,啜泣的少女,还有温柔的贵妇。
“噢贝莉娅……是母亲的错, 又让你想起了那些伤心事。”弗格斯夫人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说了, 喝酒。明天还有一场生日宴会等着我们。”
柳余擦了擦眼泪,红红的眼睛和鼻头让她看起来像只兔子。
她点点头:
“恩。”
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自觉的羞赧。
弗格斯夫人拔开酒罐的塞子, 汩汩的酒夜重新注入酒杯, 推过来:
“喝吧。”
她还亲手给她盛了碗汤, 目光注视着汤碗上漂浮的碎叶,轻声道:
“这罗勒叶很难得, 只有大贵族和宫廷才能有……你小时候偶然吃过一回, 就一直吵着再要……没想到隔了那么多年, 这是第二回 。”
柳余没吭声。
弗格斯夫人抬头,眼里有着怀念:
“我说的, 是不是太多了?”
柳余摇头:
“不, 母亲,我喜欢听这些。”
两人碰杯,断断续续地喝。
拜酒精所赐, 弗格斯夫人一直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发生在弗格斯家的趣事……柳余弯着眼睛听着,仿佛也真的参与进了这段过去,好像自己是弗格斯夫人口中那个备受宠爱、又“受了大委屈”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