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摇头, 附近确实有个靠船的港湾,但最近已经有大半个月没人出海了。“海上风浪很大,已经卷走了好几个驾船的好手,年轻人,你在这儿找不到船,去远一点的地方吧。”
“啊,那听起来有点可惜。看来我这十枚圣晶要浪费了……”
青年手里的圣晶美丽得像是天赐。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不一会,一个干瘦的老头从屋檐下跑出来:
“年轻人,我可以带你出海!”
“利特尔,你不要命了?!”
这是个小镇子,街市上的人大都认识,不过想到利特尔现状,又都沉默了下去。
利特尔就一个女儿,嫁出去被夫家打了个半死,接回来后就一直用药吊着命,利特尔大半个月都没接到活,眼看药就要断了。
利特尔追到那神秘的吟游诗人身边,让他检查自己一双蒲扇样的大手,手上还布满着常年被绳索勒出的痕迹:
“尊贵的先生,您可以去附近打听打听,我这个镇子上最好的掌舵手,二十年来从没出过错。”
“我想去找一个地方,梅尔岛,听说过吗……”
叫利特尔的老舵手满脸的迷惘:
“……先生,如果您还有海图,利特尔也能帮您找到,如果我不能,那恐怕附近谁也不办不到。”
十块圣晶,足够在十大主城买下一栋大房子。
“没有海图。”
吟游诗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笑着道,“也许我们在海上花费的时间会多一些,不过,在出发之前我可以先给你五个圣晶做定金,剩下的回来再结。”
五块圣晶,足够他女儿吃上三年的药了。
利特尔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那俊美的吟游诗人慷慨地将五块圣晶给他,在利特尔准备回家交代一声、并收拾行李时,在他耳边道:
“别带着圣晶逃跑,否则……结果我可不保证。”
“您放心,利特尔向神发誓,绝不会带着您的圣晶逃跑!”
“是的,利特尔一家都是虔诚的光明信徒,从不骗人!”
旁边有人帮腔。
“光明信徒?”吟游诗人脸上的笑更真诚了,“很好,那一个小时后,我还在这儿等你。噢对了,利特尔先生,您可以叫我路易斯。”
“那等会见,慷慨的路易斯先生。”
利特尔安顿好家里的事务,赶往约定地点时,身边多出来一个孩子。
“路易斯先生,这是我的助手,米拉卡·摩西,您别看他小,却是个游泳的好手。”
米拉卡顶着红色的脑袋,笑得一脸灿烂:
“我是卡纳村的村民,从小就在海边长大,现在投奔利特尔叔叔,做个学徒。”
“卡纳村啊……”神秘的吟游诗人看向一片茫茫的大海,“这么小就出来做学徒吗?”
“米拉卡想找到救自己的恩人。”
红发小孩黧黑的脸上,牙齿白得反光。
“恩人?真巧,我也在找一个人……”黑发的路易斯先生揣着手,看向大海的方向,“她就在梅尔岛上……可惜,那个岛不见了。”
米拉卡看着他:“路易斯先生找的人,对您一定很重要。”
“是的,很重要,很重要……”
看着新主顾脸上的笑,不知道为什么,利特尔打了个寒颤,他连忙对着天空,做了个祈祷的姿势。
***************
而在这茫茫一片的汪洋上,梅尔岛像一片飘零的叶子,随着海浪飘来飘去,没人寻访得到它的踪迹。它孤独地掩藏于大海和风浪之中——
直到有一天,迎来了它的主人。
黑蒙蒙一片的天与地里,绵绵细雨交接。
一个银发白袍的青年穿过这细雨,落在了这一座孤岛之上。
他的肩头站着一只灰扑扑的肥鸟,那鸟儿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正机灵地左看右看,时不时发出一声“斑”的古怪叫声。
青年不太说话。
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微光里,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存在。
他就像是天地孕育的宠儿。
长长的银发旖旎地垂在身后,时不时被风撩起一丝,白靴明明触到了泥泞的地面,可那些尘世的污浊却似乎全然与他无关,一丝一毫都无法沾染到他的身上。
他是圣洁的,不容侵犯的。
而现在,这个圣洁的青年穿过绵绵的雨帘,来到一座与他极不相符、破败又森然的黑色建筑前。
低矮的联排房屋,有尖尖的顶,木门全部紧锁着,唯一与外界的通道,是高墙上一个小小扁扁的窗。它们矗立在岛上,格格不入,又破败陈腐。
很难想象,里面居然住着人。
他长久地矗立,肩上的灰鸟拍了拍翅膀,发出一声疑问的一声“斑”——
只是那声音像是碰到了一层泡膜,转了一圈,就消失在了空中。
[怎么了,我伟大的神?]
活泼的灰鸟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
而神却已经迈步,走到了一间矮房前。
斑驳的木门有些年月了,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陈腐的气味,灰鸟连忙将翅膀捂住鼻子:[臭!]
神停住了脚步。
[这是哪儿?]
灰鸟的黑眼珠左看看又看看,最后,又落回身边。
青年的银发被整个往后吹,露出他漂亮的额头,鼻梁和侧脸像被高高的山峰,皮肤在黑沉沉的夜晚白得吓人。
灰鸟打了个哆嗦。
小脑瓜不禁开始回想……
不久前,神还安静地坐在他的房间,一杯一杯地喝酒……酒很苦,神还是全部喝完了,一杯都分给它……喝完后,神又支着额头、似乎打算靠着他的椅子眯一会——
下一刻,他就到了这儿,还带着它一起。
所以,这是哪儿?!
灰鸟的黑眼珠猛地瞪向木门,它想到了一种可能,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是贝比!神,这是您关贝比的地方吗?……您是不是打算原谅贝比,来接贝比回去了?……噢,圣光在上,您居然将贝比关在了这样的地方……它简直像个鬼屋——]
[哔——]
灰鸟的聒噪被制止了。
它的鸟喙开开合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它愤怒地飞起,拍打着翅膀,在屋檐附近飞上飞霞,但很快,又萎靡地蹲在地上,谁也不瞧。
神一动不动。
他就这样站在门外。
既没有推门,也没有再往前一步。
仿佛这是最合适的距离。
风留恋在他白色的袍角,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有几丝飘过屋檐,落到青年的身上。“沙沙”的雨声遍布在天地间,灰败的屋檐下,一只翠鸟无意飞进来,又吓得飞出去。
蜘蛛偷偷地溜进了墙角缝里。
青年站了一夜。
当第二日,天光渐亮时,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了。
柳余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水波荡漾的蓝眸里,一片冰冷。她翻个身,稻草铺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透过木门的缝隙,能看到天地间一片苍茫,大雨接天连地。
这还下得没完没了了,她想。
翻个身,闭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神在清晨离开了梅尔岛。
灰斑雀踩着他的肩膀,跟着他掠过云层,到达了大海的尽头。
这儿呈现出一副神奇的模样。
大海的边缘似乎被一个巨大的气泡包裹,水是流动的,却也是静止的。它无法突破那个气泡,达到海的另一边。
“这就是世界的尽头。”
神静静地看着水无法到达之处,那里,是一片迷雾般的浑浊气团,视线无法穿透。
“您也不能过去吗?”
“那是规则无法延伸之地,我诞生于这片海,也看着这灰色的迷雾吞噬着大海的一切……混乱,毫无秩序。”
神用厌恶的口吻道。
他静静地站于大海之上,俊冷的眉目像高山一样,沉默而安静地注视着那翻滚的迷雾,而后,落到了海平面之上。
白色的靴履滴水未沾,就这样踩着大海,一步步往那混乱的迷雾走。
[您要去那儿?]
斑斑惊恐地根根羽毛都竖了起来。它的肥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那里给它的感觉是那么的不安,就像蛰伏着一只巨大的猛兽,[为什么?]
“……忘掉。”
神说了一句斑斑听不懂的话。
[谁?你要忘掉谁?!]
灰斑雀脑袋晃来晃去,最后,却被逼面而来的水吓得缩回了脖子。
没有一只鸟不怕水,除非——
它是水鸟。
而在这一瞬间,那简单的、似乎毫无智慧的小脑瓜突然反应过来:
[您想忘掉的是贝比?!那您来这做什么?噢,您喝了酒,就想去见贝比……但您到了那,又突然不想见她,所以只在外面站着……后来,又来了这儿?]
[不,不对,这儿又和贝比有什么关系……]
“我厌恶沉眠,可比起贝莉娅·弗格斯——”
神在快进入那片迷雾前,脚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迈了进去,“每当我进入这混乱的、毫无秩序的迷雾时,我都会陷入沉眠……”
“一万年。”
[不!]
斑斑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