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详了一会,突然一扯,那串着记忆珠的细线就断了。
记忆珠落到了他的掌心。
“所以,都是假的?”
“对,是假的。更可笑的,是您。您回归了,明明知道我做了什么,却放过了我……您依然让我当上了圣女,现在,是神后……您刚才还将我抱在怀里,说您‘很高兴、很高兴’,说您感觉到了‘幸福’……”
少女极近刻薄之能事,她哈哈大笑,笑时,眼泪却扑簌簌不断,“不过是一杯酒。”
“一杯酒而已。”
她抬头望他,“您说,您可不可笑?”
他萋萋的眉目沉静地望着她:
“所以,你之前说爱我,要认真地追求我一次,也是假的,是为了今天。”
“当然。”
柳余发誓,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刮起风暴的大海。
大海上的风浪像是要将她也一并吞噬,可他的表情还是那样的平静——可这,恰恰更让人生气了。
“盖亚·莱斯利,您想证明什么?证明我爱您吗?噢,那不存在,从头到尾,我都是为了我自己。我想成神。”
“我一点都不爱你。你只是我向上爬的台阶。”
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地道。
声音带着冰凉的刻薄。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起来。
“贝莉娅·弗格斯。”
他端详了掌心的记忆珠一眼,而后,伸手一握——
记忆珠碎了。
无数细小的白芒在这个暗室升起,像萤火虫一样飞舞,最后汇拢到了银发青年的身上。
它们像水一样沁入他的身体。
一片模糊的白色光晕里,他睁开了眼睛。
那绿眸像冰一样冷,不,比冰更冷。
她在他面前,似是无所遁形。
柳余从未见神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那浅绿的玻璃球体冷得像无机物,不含任何情感。
她迅速意识到了不同——
不管之前,他如何呵斥,如何不耐,可从没有哪一刻,对她有过杀意。
这一刻,他真的想杀她。
为什么 ?
是记忆珠回归的关系吗?
可是,他之前就恢复了记忆。
不……
如果记忆珠有记录功能,它带着对她的记录回归——
那么,他知道了!
他一定是知道,她是异世来客了……
柳余福至心灵地想到。
等待了那么久的另一只鞋子,终于掉了下来。
意外的,很平静。
还很轻松。
她发现,自己被一股力量禁锢在原地。
既开不了口,也动弹不得。
他冰冷的手指搭在她纤细的脖颈,而后,突然收拢。
喉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挤压出“咯咯咯”的声响,渐渐的,进气越来越少,她感觉到一股眩晕。
面前的人,那样冰冷,不可撼动。
柳余只感觉,笼罩住自己的黑暗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浓重,她的眼皮耷拉了下来——
就在这时,面前的人像是被突然烫了下,猝然松开手。
大量的气流一下子灌入喉咙里,冲得柳余咳了起来。
眼泪被咳了出来,她抬头,隔着一层朦胧的水汽,仿佛见盖亚那美丽的面庞白得近乎于惨,而这白,也衬得那绿眸越发苍翠浓郁——如同滴玉。
“为什么不杀我?”
她捂着喉咙,剧烈地咳起来。
他看着她,目光如宁静的湖,不起波澜,可手似乎在颤抖,再看去,又什么异样都没有。
“我是想杀的。”他看着她,“但我的手,受了你的诅咒。”
他叙述要杀她的声音那么平静,盯着她的视线却炙热到让她以为,她脸上开了朵稀奇的花。
“诅咒?”
柳余笑了。
“一个异端,总会有些特别的本事。”
他冷冷地道。
“您真看得起我。不过如果我会诅咒,一定诅咒你现在跌个跟头。”
柳余所有的情绪,也随着咳嗽,从身体里褪去了。
“我还剩最后一个承诺。”
“最后一个承诺?”
“既然您不杀我,就您放我离开吧,离开这儿,离开神宫。”她看向窗外,似心灰意懒,“我想回……纳撒尼尔了。”
那里有弗格斯夫人。
她的母亲。
“所以,你最后一个承诺,要用来离开。”
“是的。”
男人的绿眸,又恢复成了一片冰原。
冰原里,一切都波澜不惊。
刚才的情绪丝毫不差地收敛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座完美无缺的石雕像,只除了太过冷硬和苍白。
“一个破坏秩序的异端,它的归宿不是死亡,就是流放梅尔岛。”
他用嘲弄而冰冷的语气道。
“您要将我流放到梅尔岛?”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那您呢?我至高无上的神祇, 您打算毁诺吗?”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少女美丽的脸庞,像是给她罩了层朦胧的轻纱。
那蓝眸里全是水光。
他看向窗外, 声音平静:
“你可以换一个, 贝莉娅·弗格斯。”
“像您当初对娜塔西那样?”
他没有说话。
柳余却笑了笑:“换一个问题, 您会永远将我囚禁在梅尔岛吗?”
“你是秩序的破坏者,”银发青年回过头来, “永远地囚禁你, 这是铁律。”
“所以, 杀了我。”
她斩钉截铁地道。
“杀你?不。”
“为什么不?前不久,你才刚杀了一个。”
下巴被轻轻抬起, 他那双绿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没有人能够在欺骗神后, 轻易地死去。”
“再换一个。”
他放开她。
柳余却笑了:“既然这样, 那么,我恳求您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时, 一道闪电猛地劈过长空——
突然而至的光照进了他的眼睛, 那漂亮的、如无机物一样的绿色玻璃球里,藏着霜雪与锋刀,像是要直直刺入她的灵魂。
他没说话。
她也没说话。
两人隔着刺目的光对视, 闪电熄灭了,就在她以为,他要再一次拒绝时,他突然笑了。
那笑, 如薄冷的霜花,又美又凉:
“如您所愿, 我的…神后。”
话落的当下,柳余发现, 刚才被禁锢的感觉又回来了。
手和脚不再受自己支配,而是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带着她走到床边,脱鞋上床。
他走到床边,她被罩在他高大的阴影里。
“您想做什么?”
只有眼睛和嘴巴能动。
视线所及处,所有的装饰都已经焕然一新,鲛丝做的流苏帐幔梦幻得像一片星空。不久前,这还是个受人期待的、寓意着幸福的婚礼。
而现在,婚礼的主角却像是一对仇人。
青年也坐了下来。
他的衣襟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白色的袍带松松垮垮地敞着,有种有别于往常的风流旖旎。那近在咫尺的五官漂亮得惊人,柳余就见他手往胸口一伸,他的眉稍稍一蹙,那手就从胸口拿了出来。
璀璨的金色流光像流沙一样从他指间泄落,整个房间顿时都被照得亮堂起来。
“您想做什么?”
她又问了一次。
“我想做什么。”
他轻轻地道,声音不像是问,倒像是在复述。
柳余只感觉下巴被人轻轻一捏,嘴巴就张开了。
一滴金色的液体,注入她的喉咙:
“我会兑现我的承诺,不再出现你的面前。可是……”
“贝莉娅·弗格斯,你将时时刻刻记起我,只要你还活着,你就会永远记得,你所有的一切,都来自我的赐予。”
柳余眨了眨眼睛。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脖子,在她的红印上停留,又移开。
“你的骨头,你的血液,你的所有——都刻下了我的印记。”他声音温和。
“咳——”
柳余咳了一声,发现自己能动了。
而这时,神已经放开她,站了起来:“作为我的神后,你可以在这休息一晚,明天,我会亲自送你去梅尔岛。”
柳余却顾不得他了。
那金色的液体开始在她血管里乱窜,像一把大火,一路往里蹿,像要将她整个儿都燃烧殆尽。
“您给我吃了什么?”
喉咙都快给那股火烧穿了,哑得很。
柳余疼得想要在床上滚,却还是用理智抑制住了,抬起的额头全是汗,脸白得像纸。
他没有答话。
而少女等不到他的回答,却在一股股袭来的痛意里,昏了过去。
青年在床边看了她一会,手伸过去、似乎想要帮她揩汗,可在快要触及她的脸颊时,收了回去。
“异端。”
他用难辨的口吻道。
抬起头,正对着床头的镜子里,照出了一个灰色的影子。那浓郁的灰,像大雾一样包裹住了镜中人。
“有点麻烦了。”
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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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余醒来时,已经不在内宫了。
她躺在一间黑黢黢的牢房里。
房间狭小而逼仄,一盏灯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