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再见也一样。
脚后跟大约是磨出了血,天际一抹“鸭蛋黄”开始冉冉升起,大地开始复苏。
柳余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微喘的呼吸在一瞬间拉紧,又平复。
伯纳湖边凉亭里,站着两人。
女孩的纯白棉布裙被风吹起,裙摆擦过男人白色的绸裤,她们并肩而立,绿柳微荡,朝霞灿灿,柔和的阳光铺在他们身上,像是融入了这一片水色湖光里。
温柔而隽永。
娜塔西和盖亚。
柳余的眼睛像是被这骤然而起的阳光刺痛——
她眨了眨,眨去被这强光刺激出的生理性盐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裙摆,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过去。
那边盖亚不知道说了什么,娜塔西竟然掩嘴笑了起来,她踮起脚尖,似乎替他将被吹乱的头发整理好。
“娜塔西。”
柳余叫了一声。
她有种被冒犯的不快,大约就像是领地被侵犯的狩猎本能。
这不快行诸于外,就是声音的凛冽和紧绷。
娜塔西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了手,脸转过来时白得可怕:
“贝莉娅……姐姐?”
“你怎么在这儿?”
娜塔西被她的目光扫得缩了缩脖子,可很快又认为自己不该气弱。
她也是来看日出的。
“正好在这遇到莱斯利先生,就一起看日出了。”
“很巧啊,听起来。”
娜塔西不疑有他地点头:
“是啊,真的很巧。”
“……我清晨出门,先去看了花园里的噗噗树,在那遇见莱斯利先生在给噗噗树施展神术,啊好厉害,一下噗噗树就精神了。……我先走,不一会儿又在马铃路见到了莱斯利先生……回去换了围裙,来伯纳河看日出,没想到也遇见了莱斯利先生……真的很幸运。”
柳余:……
她瞥了眼磨出血来的后跟,突然间十分透彻地理解了那些将不适合的脚硬塞入水晶鞋的继姐们。
她求一而不得,踩着磨破的脚,找了这么久,只在最终才找到——
而这人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获得了。
娜塔西的笑越纯洁善良,她就越想捏着她的下颔骨,敲碎那抹天真。
凭什么呢?
我天生就该命不好吗。
她问自己。
柳余承认,按照属性看,她确确实实是个恶毒大反派,且没得救了。
“让让。”
柳余不客气地插入两人。
娜塔西被她挤到了一边,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眼睛又红得跟兔子似的。
柳余视若无睹地转过头,当面对盖亚时,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
“盖亚,你怎么不等我?”
“等你?为什么?”
盖亚是真的好奇。
“不为什么,我喜欢。”柳余看不出他神情,又道,“好朋友当然要共进退啊。”
几句话间,她已经将刚才偶然泛上来的矫情给从心底彻彻底底撇去了。
对她来说,伤春悲秋、自怨自艾都毫无意义。
“抱歉。”
盖亚并不知在短短一瞬间,身边这位好朋友的心境起伏。他摇头,“我想,每对好朋友都应该有不同的相处模式,对吗?”
“好吧,”柳余耸了耸肩,“那换我每天来等你。”
“贝莉娅——”
盖亚不赞同地叫她。
柳余却已经微微笑了起来。
“盖亚,”她柔柔的,又透着股娇蛮的,“你阻止不了我。”
“好吧,”盖亚深深叹了口气,“换我等你。”
“那去吃早饭,我饿了。”
她无比自然地牵起盖亚的手,在娜塔西越见苍白的脸色里眨了眨眼睛,“娜塔西妹妹,二人世界,注意回避。”
“可、可莱斯利先生说,姐姐和他不是情人——”
娜塔西脱口而出。
“你和她谈得很深入嘛。”
柳余朝盖亚半嗔半怪地说了一句。
“伦纳德小姐问了。”
当然,这在盖亚的性格来看,是非常合理的。
柳余虽然心里有那么点不太舒服,可很快就消失了。
她指着笑容满面走来的卡洛王子,“娜塔西,你的目标在那,前几天你不是还和姐姐说,你喜欢的是卡洛王子,与他在成人舞会上跳了一夜的舞……?”
卡洛王子听见,睁大了眼睛:
“你、你是那位……精灵公主?”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娜塔西。
而娜塔西却已经自顾不暇了。
她不明白,贝莉娅姐姐为什么会知道?!那一夜的事那么神奇,她只当是一场美梦,谁都没有说过。
娜塔西只觉得,继姐面上的笑就像恶魔一样可怕。
这时,柳余已经拉着盖亚往食舍去了。
可可粉泡的甜饮,法式薄饼,以及一段煎肠,柳余很快就吃完了。
盖亚吃饭的样子很好看,自然优雅,连动作都富有韵律,刀叉在那双漂亮的手中身价大涨。
柳余支着脑袋看,发现他对食物也并没流露过多的喜好。
这始终是个彬彬有礼、却又情感缺失的“伪人类”——否则,也不会对无端瞎了一双眼睛毫无怨言。
“看见娜塔西,你是什么感觉?”
她突然好奇地问。
“她想得到我,迫切的、浓重的欲望——这让我不太舒服。”
盖亚慢条斯理地道,“我看见了。”
“噗——”
柳余的可可粉喷了出来,“你看见了?”
真可怕。
娜塔西恐怕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暴露了,她的痴恋在对方眼中无所遁形,这注定是一场无望的追逐。
不过想想,爱慕这种东西,对神祇来说最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他并不会因此珍惜,所以原书里,他赐予娜塔西永生,却也没和她在一起。
神,就该孤独地站在云端,因为他看得太透了。
“恩,看见了。——不过,她是个虔诚的信徒。”
盖亚像是想到什么。
柳余仿佛看到了他头上的一圈圣光。
“那我呢?”
她直觉他在学习神术后,“聆听祈祷”的技能得到了进化。
“你?你很奇怪,我依然看不到……”
盖亚将手微微伸出,几乎是精准地落到她的胸口,隔着一层虚空,“……不止是祈祷,强烈一些的意图、愿望、情绪,我都能感觉……可是,贝莉娅,唯独你不行。”
他疑惑地放下喝了一半的牛奶,一点奶渍粘在他的唇角,让他看起来有股傻乎乎的……可爱。
而可爱的少年还在问:
“为什么?”
柳余站起,隔着一张狭窄的桌子,踮起脚亲了下他的嘴角。在无数新生、司长们激动的一声“哇”中分开:
“想知道?”
盖亚点了点头。
“那就一直跟着我,直到弄明白为止,怎么样?”
盖亚指腹摸了摸唇,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不行。”
“为什么?”
“人该是自由的。而且……贝莉娅,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是不喜欢我亲吻你,还是不喜欢我?”
“都不喜欢,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他理直气壮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跟着改。”
少女不耻下问。
“我……也不知道。”
少年的脸上,依旧是一片茫然。
不过不一会儿,他又倔强地强调:
“我喜欢的人,应当有纯净的心灵,忠诚的信仰,她应当温柔、善良,纯洁、端庄……”
柳余:……
这煞笔小直男。
“……她会用钻石般纯净的心灵爱我,不会欺骗我、愚弄我……”
柳余磨了磨牙,决定晚上的药多加一滴,以作回敬。
第十三章 长梦醒
不过在白天,两人还是有许多事要忙。
柳余总算知道,真正的欧洲贵族们是如何度过漫长的一天了:
弗格斯家那种边缘化的不算。
他们很忙,非常忙。
忙着接受各种礼仪,忙着击剑、骑马,忙着学习各种贵族该具备的知识技能。
光明学院旨在培养神职人员——
他们侍奉神灵,天生高贵,自然也需要优雅的谈吐、丰富的涵养,以及翩翩的风度。
第一堂,是历史课,不过柳余把它理解为“爱神主义教育课”。
一位叫罗芙洛的教授授课。教授年纪不小了,一头白发,小卷毛,长度不过肩,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讲几句就要推一推眼镜腿,喜欢拿眼睛从镜片底下看人,还喜欢拿粉笔敲走神学生的脑袋,百发百中。
柳余没走神。
她听得津津有味,毕竟许多王国的秘史听起来就跟编得一样离奇:
比如老子做了个儿子篡位的梦,就将儿子关押了,儿子长大回来杀老子,还顺手纳了亲妈和亲妹,集重口味和狗血八点档于一身。
第二堂,是击剑课。
柳余本来以为自己要露怯了,谁知道当她拿起剑时,身体自然而然就会格挡——
原身的身体记忆还在,大约是上过最基础的击剑课堂,一些基础的击剑姿势不差,多挥了几次,也就慢慢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