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差役们的皮鞭都无法驱使他们前行。
有几个内染伤寒,再加上前几日差役们的皮鞭外伤,直接高烧不退,烧得堪比薛明珠了。尤其是那位刚直不阿的云大人家光倒下的就不下三位。
诚门领孙家那位高高瘦瘦曾经与谢家妇人打过一架的那个老妇人也是面色潮红,咳嗽不断……
为了能保住自家人的命,诚门领孙家不得已只得拿出自家私藏的家底,送给差役,只求能让差役给请个大夫,若是不能请大夫,抓几副药也是好的。
也许是病倒的人太多,也许是孙家上贡的银钱让差役们满意了,差役们倒是真的给孙家请来了一个大夫,孙家花光了所有的钱才换来了几副伤寒的药,匆匆借了驿站的药罐,开始熬药。
也有一些舍不得花钱的,想要硬挺着。
总要留些银钱去宁安的。
若是半道上就都花光了,到了宁安可怎么办?!
还有一些,就是真的没钱的。
比如,那位云大人一家。
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却束手无策。
云大人越发的清瘦了,鬓角肉眼可见的生了银丝,步履瞒姗,浑身都充满着悲痛欲绝的伤情。
大通铺中一片凄风苦雨。
女人们在小声的啜泣,男人们则不时的叹口气。
绝望又焦灼。
如果今天这些人的烧不能退下去,那他们就会被扔在这里等死。
差役们是不会再等下去的。
也不会让他们再等下去,这一别,很可能是生离死别。
在一片压抑低沉的气氛中,没有人看见谢孤舟起身离开了大通铺,或许有人看见,只是没人关心。
薛宗羲守着坑上睡得正香的薛家人,看着谢孤舟的背影,微眯着,若有所思。
……
泸龙驿站上房中,众位差役们正在骂骂咧咧。
骂这鬼天下、骂这些大爷流犯……纵然他们的荷包被这些流犯们喂得肥肥的,他们仍然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
谢孤舟就在这一片骂声中,推门而入,来到冯头儿前。
“我要出去采些草药。”
谢孤舟站在冯头儿面前,淡淡道。
冯头儿正在桌前看着羊皮地图,见谢孤舟说要出去采些草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为什么要让你出去?我以为秦牢头的人情,你昨天已经使过了。”
“你会让我去的。”,谢孤舟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图,语气平静,“无论是多耽误一天,亦或是犯人死亡太多,都不是你想要的。”
会没有办法交差。
每多耽误一天,都意味着他们接下来要每天走上比五十里过多的路,才能补回来,在规定日子里赶到宁安。
可是,人走到今天,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若是在原来的五十里基础上再加重,会死人!会死很多人!
犯人死的太多,他们这些押运官也是要问责的。
犯人可以死,但要在规定的损耗率之内。
“我并不认为这一趟出去,用的是秦牢头的人情。”
谢孤舟看了冯头儿一眼,不卑不亢道。
其它的差役看着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竟然就敢与他们冯头叫板,不由得十分新奇。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少年的出身。
虽说工部尚书也是个二品大员,可是,到了他们手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谁给这少年的胆子,让他敢和他们冯头儿呛声?!
上房内的差役们躁动起来,脾气最差的赵大已经忍不住拎着鞭子过来了,却被冯头儿给制止了。
冯头儿细长的眼睛如蛇般冰凉滑腻,定定的看了谢孤舟半天,才缓缓勾了一下唇角,古怪的笑着,“这个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好人……而好人……往往不长命……”
“去吧……”
谢孤舟目光清冷,转身离开。
“头儿,你干嘛那么惯着那个小崽子?!”
赵大不满的甩着手上的皮鞭。
他就是看这个小子不顺眼,若不是头儿特意关照了,他真想甩他两鞭子。
到了他们手里,还这么傲气的就他一个。
冯头儿眯着眼,手指无意识的敲着羊皮地图,心里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走哪条近路可以缩短路程,一边道:“聊盛于无。”
“毕竟真的死多了,你我都不好看。”
这个少年帮的是那些无钱买药的犯人,也是顺手在帮他们。
为什么要拒绝?!
他也是吃定了这一点儿,才来找他的。
虽然年纪轻轻,倒是十分的有胆量。
赵大见到冯头儿这个动作,便知道冯头儿是心情不好了,便将想要说的话都吞了下去,拉着其它的差役们喝酒打牌起来。
……
下午时,谢孤舟采了许多野菜回来,纷发给了那些买不起药的人,尤其是云大人一家人。
“这是苦菜。”
“用它煮水喝了,可以治疗风寒、止咳、发汗。”
“药效虽不及药房的汤药,可也比没有的好。”
谢孤舟认真的和云大人交待着。
“谢谢。”
云大人老泪盈眶,看着眼前的少年,薄唇微抖。
“不谢。”
“大人为宁朝忠肝义胆,执言明谏,乃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晚辈钦佩不已。”
谢孤舟脊背挺直端正。
云大人身为御史言官因弹劾奸妃误国,而被全家抄家入狱流放,一颗忠君爱国的心都已经凉了,现如今得少年的一番安慰,心中好受许多。
果然,正义仍在人心。
“多谢谢家哥哥。”
云大人的孙女云若薇捧着这些苦菜,感激无比,盈盈下拜。
有了这些苦菜,她家人说不定就有救了。
总比干熬着好。
“不谢!”
谢孤舟闪身躲开。
豆蔻少女,清冷少年,在这昏暗的大通铺中宛如金童玉女,美得像一幅画儿一般。
薛明珠一觉醒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哼!
对待云大人一家人,就极为亲近,还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堆的话。
对待他家,就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的蹦。
那模样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
也是……
人家是清官、是忠臣。
他家是贪官、是佞臣。
哪里比得了?!
她若是再理他,她就是猪!
薛明珠气愤的踢了一下,结果,牵动全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一股酸痛感迅速占领了全身,难受,绵软、无力,还特别畏冷,每一节骨头都疼,薛明珠不禁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明珠,你醒了?!”
薛母立刻醒过来,惊喜无比道。
“娘……我好疼……”
薛明珠委屈无比,猫儿似的软软的叫着,她浑身都难受。
“哪儿疼?!哪儿疼?!”
薛母的欢喜顿时变成了担忧,着急得上上下下的检查,一叠声的问着。
薛爹爹和薛成林也被惊醒了,听到动静,都挤了过来,脸上即惊又喜。
“贤侄,你快过来看一下……明珠醒了……”
薛母被薛明珠叫得心里发慌,下意识的喊道。
贤侄……?!
谁?!
谁这么大本事,能让她娘这么亲切的称呼着?!
薛明珠疑惑的转着眼珠子,直到看到那个清冷的美少年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
他……?!
贤侄?!
她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
第21章
“汗发出来了,烧也退了,她没什么大事了……只是还得需小心将养,这几日不可再着寒凉……”
谢孤舟两根手指轻轻搭在薛明珠的手腕上,仔细的感受着薛明珠的脉像,良久之后,收回了手,看了一眼薛明珠。
明明脉像上已经没事了,怎么脸色还是有些红呢?
薛明珠见谢孤舟看她,气哼哼的一扭头,将头埋进了薛母的怀里。
哼!
难受!
不想理他!
薛母听完,总算是心放到了肚子里面。
看着面前这个清冷的少年,满心复杂。
以前女儿爱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她是又气又急,而谢孤舟惹女儿不开心时,她也生气。可是,没想到,小明珠危急时候,竟然是他救了女儿。
薛母可不傻,相反,她还十分的精明。
看城门将孙家一家的惨样儿,就知道怕是连老底儿都被刮干净了,这到了宁安可怎么活?!可是,薛母也能理解,明珠烧得人事不知时,她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不管了,想将自家的底子掏光?!
所以,眼前这个少年为了出去为小明珠买上几包药,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枉小明珠对他好一场。
钱是要给的,情也是要还的……
薛母慈爱的看着谢孤舟,“贤侄对我家小明珠有大恩,日后有什么事儿,就和伯母说……伯母能帮就一定帮!”
薛爹爹微微颔首。
薛成林也彻底收了对谢孤舟的敌意。
谢孤舟还未说什么,薛明珠的声音先从薛母的怀里闷闷的飘了出来,“娘……他那里会有人管的,哪里轮得上咱们家……”
哼!
薛家人见薛明珠使性子,心中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