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寺那一次,本与你无关,是二姑娘听了四姑娘自荐枕席被拒绝后,又在那寻死觅活的,这才起了歹心,这不曾料到,那夜林姐儿您竟然在那守着。”
“二姑娘虽然也嫉妒您,却还没有到了要对您动手的地步。”
宋以歌也说不出此刻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奶娘,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奶娘叹气,面容上也带了几分倦怠:“也是不久前,二姑娘出府买纸钱的时候,那时候我听闻她表哥死了,然后暗中找人去查了查消息。”
宋以歌将所有的情绪都重新敛了起来,若有所思的问道:“所以,那人也是她杀的。”
听见宋以歌问得这般直白,奶娘也迟疑了一会儿:“这老婆子我就不知道了,林姐儿我知你心肠最好,二姑娘这次也是犯了糊涂,那你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就当老婆子求您了。”
宋以歌也不知现在已经该用什么面目来面对着奶娘,这人虽不是她的奶娘,却是小以歌,就算是小以歌做了那些事又如何?难不成她还会去跟自己的妹妹较劲吗?
见着宋以歌久久不答,奶娘突然起身,就在她的面前直接跪了下去。
宋以歌愣怔住。
她搁在膝上的手紧紧地握住,就在奶娘准备弯腰磕头的时候,宋以歌豁然起身,死死地咬着牙关将人给扶了起来。
奶娘颤颤巍的抬头,瞧见的就是她那双肃冷的眸子。
和平常的不太一样。
“林姐儿。”奶娘悲怆的喊了声,反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宋以歌望着她,恍然之间就想起了早些年的光景,她尚且待字闺中,与小以歌整日形影不离,奶娘总是会陪在她们的身边,温柔的叮嘱着她们,明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如今想起来,却依旧历历在目。
她的手一点点的松懈下去,直到最后无力的垂在身侧,再也提不起一丁点的力气来。
“奶娘,你此行尚远,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与你相见,我让绿珠给你准备了些盘缠,盘缠不算多,但你养老已经足够,还有我院子中的丫鬟,你若是有看得顺眼的,便也带走吧,卖身契我会给你。”宋以歌微微地笑着,“这算是我为歌儿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奶娘依旧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袖不放手:“那二姑娘……”
“我答应了。”宋以歌淡淡道,“不过事不过三。”
“若有下一次,你就算是爬回来求我,我也不会再对宋锦绣心软半分,你也知,我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有些东西已经看得很淡了。”
奶娘拉着她衣裳袖子的手,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半响,奶娘终是松手,往后退了一步,这次她俯身而下,行了一个大礼,宋以歌身子没动,没去看也没去扶。
“老奴走后,姐儿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前尘已逝,多想无益,姐儿还是多为日后打算吧,只是老奴再也不能伺候姑娘了。”
说完,奶娘动作迟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微光透过窗棂打了进来,浅浅淡淡的覆在了她的面容上,明明柔和了她的整个轮廓,可奶娘却觉得她的眸光比任何的时候,都要凉薄。
就像那日林府被抄家封禁,她陪着姐儿站在巷尾瞧见她的时候。
她跪在雪地中,身后是倾颓的府门,他的父兄被戴上了枷锁,往日门庭若市的林府,在冰天雪地中显得越发遗世独立,可在她看来,却像一处深渊,跌进去就再也没有爬出来的可能。
那日,林姐儿的眼神也像极了那日。
沉默,悲凉,也格外的渗人。
奶娘最终还是走了,抱着绿珠替她准备的盘缠,带着宋老夫人的送给她的几名丫鬟,在黄昏时分,被一辆有些破旧的马车接走了。
她离开的时候,宋以歌没有去送她。
据绿珠说,奶娘走的时候,哭的泣不成声,还朝着大门跪下,任何人都拦不住的磕了三个响头,嘴里也一直念念叨叨的,不过没人听清楚罢了。
宋以歌心不在焉的将面前的灯花挑了,望向眼眶通红的绿珠,笑着将她的手拉了过来:“奶娘,她有自己的选择,我们要做的,便是尊重她的选择,你瞧奶娘能和家人团聚,不是挺好的吗?”
绿珠抽噎了一下,泪水又流了下来:“可我们也是奶娘带大的,在奴婢的心中,她早就和奴婢的亲娘没什么两样,姑娘,我是真的舍不得奶娘走。”
“她这一走,就感觉院子空了许多似的,奴婢们都不习惯。”
宋以歌将绿珠搂紧了怀中,不一会儿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肩膀顿然湿了大半,她摸着绿珠的头,温温柔柔的一笑:“绿珠,你还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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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 不用查了
天外头已经黑了,如今的府中也只留下了几分灯笼投射下来的光,在青石砖铺就成的地面上,细碎的浮动。
这般晚了,其实她本不应该出来的,可在房中呆着又实在是闷得厉害,这便出了院子,前方是两名丫鬟正提着灯笼,为她照清脚底的路。
在府内闲逛了半日,一丁点人声都没有听见,空旷安静的厉害,她又想起下午时候,奶娘与她说的那些话,她虽然是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可心中也能明白。
比起她,宋锦绣才算是这个宋府正正经经的姑娘,她呢?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人罢了。无论她在如何努力,她与这个地方始终是融合不进去的。
她的根,是在林府。
是那个在大雪中被埋葬的林府。
宋以歌脚步一停,看向了西北角,半响这便敛了眸子:“如今几时了?傅表哥可曾就寝?”
提灯的丫鬟转身行礼:“会姑娘的话,如今傅公子应当还在书房,并不曾就寝。”
“走吧,便去表哥那一趟,不用知会爹爹他们了。”
“是。”
到了书房外头,宋以歌倒是有几分踌躇不前。
此地是外府,要见的也是外男,深夜前来,本就不妥,若是进去,在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传言出去,大概她的名声也算是毁了吧。
可有些事也耽误不得,她若是今儿不说,估摸着明天就要改变主意了,宋以歌站在鹅卵石铺垫成的小径上,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你让小厮去通报一声吧,就说我有要事要请教表哥。”
丫鬟应了声,便小跑着上前与那守在书房外的小厮说了,不一会儿那小厮便提着灯笼出来,走到了宋以歌的面前一拜:“公子说,请姑娘进去。”
傅宴山透过槅扇看着那个在夜色中身形小小的人儿,若非知她一向稳重,这般夜里,他是决计不会让她出入自己的书房的。
他重新捡起了手边的书,宋以歌也跨过门槛走了进了屋。
书房冷清,也空旷的厉害,案上除了笔墨纸砚和书之外,并无一物,屋内也未曾燃起时下金陵那些公子哥喜欢的檀香,唯有一室的冰冷涌动。
宋以歌将斗篷的帽檐摘了下来:“表哥。”
傅宴山这次倒没有拂她的面子,而是回了句:“深夜来此,表妹可有什么事?”
“的确是有事。”宋以歌尽力让自己忽略掉这屋内的迎面而来的寒气,“摇光寺那事,表哥不必再查了,庄大人那里,也麻烦表哥说一声,此事我已有决断,就不劳烦表哥和庄大人,在为此事奔走了。”
“只是从那个人身上搜来的物什,还请表哥明儿能向讨来。”
傅宴山听闻,倒是十足的意外,那夜他找到这小姑娘的时候,命都去掉了半条,再想想她在公主府做的那些事,他可不认为这位主儿,是个心肠好的,懂得以德报怨的。
他将手中的书册放下:“为什么?”
宋以歌低着头答道,语气带了几分冷意:“为什么,就不用表哥多问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处置好。”
傅宴山颔首:“不查也可以,你总该给我一个理由吧,要不然你父亲那也说不过去。”
宋以歌原本低着的头,猝不及防的抬了起来,就像是在下一个什么决定似的。
冷风凛凛而来,他听见她的声音混着风声一同传了过来:“就说,那人死了,线索断了,查不了。”
“你这是在造伪证。”傅宴山笑了下,只是目光依旧冰冷的厉害。
宋以歌脸色平静的厉害,就像是经过了生死一般:“他人都死了,查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此事便这般作罢。”
“我今儿来不是和表哥商量,是在通知表哥这件事的处理和决断。”宋以歌福身而下,“此事就劳烦表哥了,以歌希望明儿午膳之前,能瞧见那人身上的物什,完完整整的摆在我的徽雪院中。”
“夜已深,表哥也早些就寝吧,以歌告辞。”
语毕,宋以歌将斗篷的帽檐拉上,重新遮住了头,这才转身离开了这空旷的屋子,听见关门声传来,傅宴山神色顿然有些恍惚。
原先的时候,也有一个姑娘会提醒他早些就寝,只是后面,他将她给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