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锦把他身上盖着的自己的外衣取下来,搭在简陋的木架上,又把上面他的衣服取下来。
在回头看他的时候,发现少年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脸颊浮现隐约的酡红。
他的唇不再干裂泛白,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酒,眼中一片暗涌。原本就是轻佻上扬的凤眼,此刻看来更有一番风流。
他抬手又要喝酒。
唐念锦连忙按住他,伸手把酒坛抢了过去。转头看着少年晕沉的眸子,闻了闻酒香,自语道:“什么酒,劲儿这么大?”
又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陆宴,你没事吧?”
少年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嘴里嘟囔地说了几句。
她没听清,感受到少年灼热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心跳快了一些,伸手推他:“我替你把外衣穿上,免得着凉。”
里衣太厚,还未晒干。
他却不肯放手,把头埋得低低的,鼻子蹭在唐念锦耳侧,像个半大的孩子。开口说话的气息弄的她痒痒的,不仅是耳朵痒,心里也痒痒的。
他的外衣搭在腿上,身上只缠着几块布料,腰身精瘦,温度灼热。
贴在她耳边,又不知在嘟囔着说什么。
唐念锦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痒,想推开他,又怕弄到伤口。
陆宴的声音大了些,但还是说不清话。
这回她听清了,陆宴要他的衣服。
她把落在他身上的外衣举起来,放在他面前,陆宴偏头看着衣服,慢慢伸手拿了过去。
可他也不穿,在里面翻来覆去找了一会,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陆宴一手仍然抓着她,半眯着眼睛,好像怕自己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不见了一样。
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东西,递到她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唐念锦只觉得他和往常不太一样,有些异常,但还是伸手打开他手里那个小小的木盒。
她看了一眼,忽然说不出话来。
是一支银珠雕花的石榴钗。
她还记得它的价格,两贯钱。
现在的她已经有了太多比这只钗子更精美宝贵的饰品,光是柳二娘送她的那一盒,每一件挑出来都是顶好的。
上次和沈盛在首饰阁见到这个钗子,她的确很喜欢,可因为撞见陆宴,两人赌气没买就走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早就不生气了,自己也没放在心上。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买的?”
陆宴眨眨眼,疑惑地看着她,眼底涌上一片倦色,好似下一刻就会睡过去。
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他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钗子拿出来,抬手想插在她的发上。
她发头发还未干,发尖低着水,又散着发,插了几次也不稳当。反而牵动少年身上的伤口,惹得他连连皱眉。
唐念锦见他着急的样子,噗嗤笑了起来,伸手拦下他的手,拿起簪子,随便挽了湿发,简单插了上去。
湿发盘起虽然有些不舒服,可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陆宴满意了,渐渐合上眼。嘴角轻轻弯起,又低头靠在她肩上,伸手轻轻抱着她。
“好看。”他嗫嚅着说。
唐念锦感受到他的气息,少年原本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偶尔在她脖颈处轻轻蹭着,他的头发也沾着雨水,贴在肌肤处冷冷的,可他的脸颊却异常灼热。
她无奈地等他靠着,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推他道:“你等等……”
陆宴:“……嗯?”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和松懈,尾音上翘,仿佛在梦里睡的正好。
她停了停,声音像蚊子一样:“你先把衣服穿上。”
见他没有动静,忍不住道:“一会着凉。”
陆宴还是这样靠着她,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听见他呼吸浅浅,没了动静,她才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他的头,想让他靠起来,方便替他他穿衣。
谁知手才碰到他的额头,便感觉到一阵灼热。
少年的脸红的异常,体温也很高。
果然是发烧了。
外面还在下着小雨,夜间很难视物。即便是看得见,她也分不清哪些药草,对于伤寒有用。
目光落在旁边的酒坛上,想起酒精擦拭过身体后可以降温,唐念锦便一手撑着陆宴,一手将酒坛拿了过来,用先前的衣料蘸了蘸酒精,轻轻的擦过他的脸颊。
陆宴的五官生得好看,如今隔的近,他灼热的呼吸近在眼前,轻颤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透出少年的坚毅和俊逸来。
擦掉脸上的血污,又避开伤口,在手臂上轻轻滑下,扶起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掌心轻轻擦拭。
他睫毛动了动,双手无意识地抓住她的双手。
唐念锦轻轻板开手指,又被他抓了回去。只能任由他抓着一只手,另一只腾出来,慢慢擦过他的腹部和腿部。
最后,才将外衣给他穿上。
她只穿着里衣,衣衫单薄,夜深风寒,洞口灌进来的风有些凉,但靠在陆宴身边,支撑着他的身子,感受着少年灼热的体温,反倒不觉得冷了。
擦完身子,见他额头的温度降了一些下来,脸上异色的红晕消散几分,唐念锦才松懈下来。
一瞬间,疲惫带着困意涌上心头。她想就这么睡了,可火堆不能灭,只能睡一时,醒一时,好几次火差点灭了。
加了柴,听柴火噼啪的响声,将剩下的衣物取下来盖着自己和陆宴,她才蜷缩成一团,靠着陆宴沉沉睡过去了。
她原本想看着火,又怕蛮人回到这地方来采白土,一夜睡的都不踏实。
俗话说的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蛮人们现在手忙脚乱,必然顾不上白土的采集,就算派人来找他们,也不会想到他们就躲在蛮人自己开辟的山洞里。
后来睡着睡着,她却觉得背后坚硬的山壁忽然变得柔软,自己好像回到了温软的棉被里。
又暖和,又柔软。
这一觉睡下去,就很久都未醒过来。
等她在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有些暗,面面是一堆燃尽了的火堆,山洞里除了她自己以外空无一人。
她忽然弯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山洞口停了停,从这里可以清晰看到脚下一片雨后山林的景色。
头顶的乌云似乎正慢慢离开山谷,远处从云间漏下的阳光打在树梢。
耳边时不时响起雨后山林里的鸟鸣声,显得整个山谷幽暗又空寂。
她不敢大声喊陆宴的名字,怕引来蛮人。可心里还是有抑制不住的慌乱,陆宴昨晚的高烧不知道有没有完全消退,即便是退了烧,又有伤在身,他能去哪?
她醒来的时候,自己的外衣搭在身上,陆宴的衣服也都不见了。
唐念锦有些着急,心里不停冒出各种猜测,哪怕他只是提前出去求救,若是在山路上伤口发作,又或者遇上什么野兽毒蛇……
她低头看了看洞口外的脚印,顺着脚印往下坡走,想去寻他,坡路才走到一半,便瞧见下面林木掩映间一个熟悉的身影。
先前还在远处的日光不知何时已照到了洞口,她身后是阴冷潮湿的山洞,身前却是日光明媚,翠叶华枝的山林,树下的少年松松散散地穿着衣袍,墨发垂肩,几片细叶藏匿在其间。
他手里抱着一堆形状各异的草叶,暖光落在身上,镶着一层柔软的金边。
陆宴抬头看见她,脚下一顿,苍白的脸上露出浅笑,眼底不再是暗沉的潭水般的深不可测,反是像含着天上的星辰和云雾,亮亮的,又很柔软。
她松了口气,见陆宴上来后,跟着他进了山洞:“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陆宴坐在地上,把她拉了过来:“这些草药有活血化瘀的作用,你身上都是瘀伤。”
先前她替他清理身上的伤,原本是趁着他意识不清,又夜深光暗,情急所为。但此时却是白日里,陆宴虽然还未完全恢复起来,但到底是清醒的。
她缩了缩手:“我自己来就行。”
他摇摇头,挽起她的衣袖,一双黑眸认真看着她的伤处。此处没有药酒,只能用山洞里埋下的酒暂且先揉一揉。
骨节分明手指在青紫的肌肤上轻轻揉搓,酒精的触感冰冷,她轻轻皱眉。
陆宴的动作顿了顿,在动手时,甚至比她先前替他包扎刀伤还要小心,可想要揉开瘀伤,有些时候必须用力。
他手下用力之前,总要看着她先说一句:“不疼的,过一会就好了。”
唐念锦听见这似曾相识的话,噗嗤笑了出声:“你……”
“唐姐姐——!”
山洞外面忽然传来了叶令荨焦急的呼喊声,声音不大,隔的略远。唐念锦转头看着洞口,高兴道,“叶家的人来了。”
——
唐念锦下了山,修养几日便没了大碍,剩下的每日涂抹些药酒,逐渐消了肿。
倒是陆宴的刀伤愈合需要的时间久一些。
叶令荨那夜在路上遇到叶家的人,可山上雨太大,又看不清路,众人一时也不敢进山。
直到后半夜,半山上忽然火光冲天,还有阵阵闷响。叶令荨担心两人的安危,强行要进山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