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冯钟氏将那托盘放到蒋含娇手中,“将这药送给郡王爷吧,他是为你而受的伤。”
蒋家
蒋大爷站在门口,翘首盼着,眼瞧着天都快黑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不禁开始担忧起来。
大夫人靠在檀花摇椅上,正倒着茶,虽然不像蒋大爷这样面露焦急,但其实心中也有几分不安。
终于派去接应的小厮匆匆回来,直接跪倒在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不...不好了!那张老四死了!”
噼里啪啦,比蒋大爷的惊声先一步的,是大夫人手里的茶盏子碎了一地。
“怎么会死了?”蒋大爷屏着呼吸,“是四丫头杀了?”
“不是!是冯将军带人射杀了。”
大夫人再也坐不住了,从里面出来,尖着嗓子道:“怎么会是冯将军!”
金陵的冯将军只有一位,那就是驻扎在此的宣威将军冯灏,护国大将军之子,长阳侯的女婿。
小厮不敢耽误,一五一十全说了,“原本都好好的,照着夫人之前的计划,让张老四扮作马夫,将四姑娘拉到城外道观,结果不知怎的,承安郡王追了过去,再过没多久,冯将军就带着兵赶过去了,张老四还砍了承安郡王一刀,四姑娘眼下也不知道在哪里,再有的,小的就打探不到了!”
大夫人两眼发黑,差点没立即昏过去,“你说什么...张老四...他砍了谁一刀?!”
小厮也知事情大了,结结巴巴道:“承..承安郡王...”
这下大夫人没倒,蒋大爷直接瘫软在了地上,他膀大腰圆的,脚跟子一软,两个小厮扶也扶不动,坐在地上喃喃道:“这下完了,这下全完了...”
大夫人亦是靠在门槛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她强撑着,像是自己安慰自己道:“张老四死了...他死了,死了就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了...”
小厮也是吓坏了,这事他也掺和了进来,要是被抓到,那可就全完了,“大夫人,官府...官府不会抓到我们吧...”
“不会的...肯定不会...”
蒋大爷突然痛哭流涕,指着大夫人咒骂起来,“什么不会!被砍了一刀的可是承安郡王啊,那是郡王!还有冯将军亲手射杀了张老四,官府就是掘地三尺,也会把人抓到,你个丧家门的蛇蝎女人,老子怎么就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么个玩意儿!我早说了不要去杀人,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咱们整个一家子都完了!我要休了你!”
大夫人跳了起来,边哭边骂,“你还说我!这事你可是点了个头的!现在出了事,就要把屎盆子都往我一个人头上扣,你后悔娶我,我还后悔嫁给了你!当初是你们蒋家,三礼六聘的来我们家非将我娶进门,说什么蒋家人个个都是做官的大老爷!跟着你我肯定能当上诰命!可结果呢,你们蒋家全家上下就没一个中了举的,从你,你那几个兄弟,到你儿子,你侄子,都是好色贪财的腌臜烂乌龙!”
她越哭越凶,把这二十年来的所有怨恨都发泄了出来,“我嫁进你们家,给你生儿育女,还要伺候那个老不死的,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处处哄着供着,我甚至还拿自己的嫁妆贴补生活,可是你呢!左一个右一个娶新姨娘,出去花天酒地,养外室,养寡妇,我生韶儿差点难产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你娘刁难泼了一身茶的时候你在哪里,到现在我人老珠黄了,你耽误了我大半辈子,你现在说要休了我,你休啊!你把我休了啊!”
说着说着,她伏在地上,整个院里只有哭声。
第27章
霞色溅落在天际,流漫点点金色,将至日月交替,廊下有女婢在点灯,一盏盏明色如玉,带着几丝昏黄,蒋含娇端着药盅行走其中,看着近在咫尺的门,却不知该怎么迈出这一步。
冯钟氏说的并没有错,梁瑾是为了救她才会受伤,即便自己再不待见他,可这救命之恩,算是欠上了。
但这药....她微微捏紧托盘边缘,还是送不出去。
一个转身,蒋含娇将药往那点灯的女婢手里一塞,正要离开,身后便传来一声呼唤。
“含娇!”
她步子一顿,侧首去看,梁瑾正趴在窗边上,朝她招着手,脸上满是喜色,“你是来给我送药了吗?”
这一下被人瞧见了,倒不好说不是,总不能说是走错了道,蒋含娇慢慢颔首,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身子又转了过来,僵着笑了笑,答了个“是”。
梁瑾背上还受着伤,方才郎中来看过,虽已经上过药又包扎了,但挨了一刀的滋味并不好受,稍一碰着伤口,那痛得都能直掉眼泪。
但他自诩堂堂七尺男儿,有泪不轻弹,怎可因这皮肉伤哭鼻子,更何况这伤不是伤,而是他英雄救美的象征。
床榻不舒坦,于是他叫人挪了个贵妃椅过来,自己趴在上面,正临着窗,好看院中景色,恰时听有脚步声过来,又轻又缓,行走间又稳重有序,绝不是他身边的那等粗鲁小厮,或是来往匆匆的女婢能有的。
梁瑾握着扶手,往窗边探了探头,果真瞧见了那将要离去的身影。
那点灯的女婢还在茫然中,手里的药盅子又被接了回去。
蒋含娇终于进了房门,梁瑾又趴回了贵妃椅上,她垂首不语,静静将药端到他面前,“郡王吃药罢。”
“好,好!”梁瑾忙从她手里拿过药盅,奈何动作太大,牵动了背上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地一声,臂间也失了气力。
无奈,蒋含娇只能将药端回来,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张口。”
“啊?”梁瑾愣了一下。
蒋含娇脸皮不算薄,这种亲侍汤药的事情,她也不是没有做过,上一世梁瑾大病,她衣不解带在他榻前侍奉了三天三夜,喂药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此时非彼时,她见梁瑾发愣,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火气,将盅勺一搁,伶仃作响,“你要是不愿意喝,那就算了,反正伤的又不是我。”
“我喝!我喝!”梁瑾见她生气了,赶紧把头凑到那药盅跟前,眨巴着眼睛,“我喝。”
果真是个纨绔,跟个孩子心性似的,非要人动了气才乖顺,蒋含娇拧着眉,没好气往他嘴里一勺勺塞药。
两人挨得近,梁瑾翘首,眼中似有繁星满天,点点闪烁着光芒,就这么目不转睛看着她,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手,她的指,目光所到之处,无不炙烈。
蒋含娇被他看着头皮发麻,微垂下手,喂药的速度更快了。
虽然动作不甚温柔,但梁瑾却是甘之如饴,还笑呵呵的看着她,就这么将一碗药全喝完了,一点也不带剩的。
喂完了药,蒋含娇自觉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她站了起来,说了句“我先走了”。
“哎,等等!”梁瑾见她这就要走,焦急把人叫住。
他从怀中掏出一堆沾着血的布条,正是之前蒋含娇撕下袖摆,替他包扎的那些。
“这些脏了,你那件衣裳恐怕也不能穿了,我回头赔你几件新衣裳。”
蒋含娇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郡王大恩,救了我一命,一件衣裳罢了,郡王何必在意,倒是我,还没好好和郡王道谢。”
梁瑾想去抓她的手,但又怕自己举动轻浮,惹人不快,明明是曾经同床共枕,做过几年夫妻的人,如今却是连碰根手指头都不敢,他想了想,把手缩了回来,眼珠子转了转,手压着肩,似是吃痛般哼哧低吟。
“含娇,你就看在我还受着伤的份上,让我送你吧...”说完,他还故作可怜,眼中浮起几缕雾色。
这哪里是要送她裙钗,就是想借此再与她有纠葛,那些斩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但偏偏,她还不能对他真的拒之不理,隔着一层生死,那就是亏欠。
她强忍着怒气,胸口几番起伏,最后甩了甩袖,撂下一句,“随你!”
梁瑾一喜,盘算着马上要找人回京城一趟,见蒋含娇有又打算要走,赶紧正了正神色,“有一件...正事,我想和你说。”
‘正事’二字从梁瑾口中说出来,总显得分外不合,似乎这两个字天生和他这种人是没什么关系的,蒋含娇怀疑打量了他两眼,“什么事?”
梁瑾指了指一旁平案四足桌上的盒子,示意人打开,“冯将军办事神速,已经查实了那杀手的身份,那杀手名叫张老四,本是一名镖局镖师,身上很有几分功夫,后离开镖局,专做杀人的勾当,这是从他住处里搜出的一些银子,还有一份地契。”
一听说和那杀手有关,蒋含娇打开了那盒子,里面果真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银锭子,足有两三百两之多,最底下压着一份地契,位于金陵城东阳巷。
“冯将军已经派人去查过了,这地契上标注的地方,是属于金陵莫家的。”
听到是金陵莫家,蒋含娇登时往后退了几步,虽是意料之中,但仍是给了她不小的震撼,莫家乃是大房夫人的娘家,这件事是水做的,几乎根本不用再查了。
这事出自大房之手,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些年就数大房贪的最多,她要是官司打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大房,其他几房人指不定还要倒打一耙,不如索性把自己给处理了,这样没人再打官司了,剩余那些嫁妆,还能尽数收入囊中,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