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那个女人怎么对两老,他都看在眼里。男人死了这么多年, 她改嫁是天经地义,不改是仁至义尽, 就算不管鸭蛋也是人之常情。可她不止没改嫁, 还把整个家撑起来, 孩子教育得服服帖帖,老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不管她怎么庸俗, 如何卑躬屈膝,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她是个好女人。
金珠冷哼一声, 不识好歹。
金山拿着本书, 侧首问:“知道冤枉人了?”
金珠再次冷哼一声。现在看来, 妙然的事真是老太婆一个人作的孽, 跟那个女人没关系。
欺软怕硬,不知感恩, 狗改不了吃屎。想象不出来以前她没能力养活自己的时候,在老太婆手底下过的是什么日子。鸭蛋说她月子里摔断手臂,也不知道以前那男人是干嘛用的。
吃屎的吗?
金珠冷哼一声,死了好。
“只要妙然好好的,也别计较了, 对人家好些……都不容易。”金山没有指明,可金珠就是知道他把自己也带入了,愈发不舒服。
“要不,去北京挂个专家号看看?一个不行挂两个,别是书城的庸医误诊了……”
金珠的脸瞬间黑成锅底,比锅底那几十年的烟灰还要黑。
金山想到电话里老母亲的交代,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妈的意思是,趁她还有几年活,也……”似乎是觉着不合适,他又换个说法:“男人嘛,这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人继承。”
金珠静静地看着他:“妙然继承。”
金山面有窘迫,“我不是那意思,妙然终究是女娃,也没这天分。再说了,侄女哪比得过亲儿子?”
金珠闭上眼睛,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懒得听他哥哥叨叨。看了几个医生都已经诊断的病了,哪还有误诊?就是误诊又能怎样?
“我看着隔壁的小林倒是不错,样貌配你,为人爽利,人品也不差,过几天咱爸妈来看看?”
金珠不自在的跷起二郎腿,“多管闲事。”耳根子却不可避免的红了。
只不过本就皮肤黑,不怎么明显。
金山见他没像说起别的女人一样面露厌恶,倒是松了口气。他就说嘛,弟弟这半年的异样他绝不会看错。
同是男人,他懂。
***
天黑下来,街灯都亮了,对面的县医院住院大楼灯火通明。
“去,把门关上。”
鸭蛋和妙然一放学就过来,在门口巷道里写完了作业,又玩了会儿游戏机,终于熬到妈妈要下班了。
每天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数钱。
上午卖出去114块钱的货,下午更好些,虽然有泼妇骂街事件,依然卖出去206块,一共毛收入320块,刨除进价成本、运输费、黄美芬的误工费,也净赚了一半。
虽然跟路边摊没法比,可她相信,这只是第一天试营业,还没正式开业已经取得这样的效果,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因为手里有了钱,又是寡妇人家,她以前每逢十天半月攒够一千块,都会赶在信用社关门前存入银行。后来跟银行好说歹说同意给她办张非常罕见的银行卡,她去深市拿货就再不用藏一身现金了,非常方便。现在手边也就几百块钱,倒是不用担心被抢啥的,锁好门就行。
回到家,张春花正躺沙发上哭爹骂娘,一会儿儿媳没良心看着她被人揍,一会儿东阳没良心死的时候咋不带她一起,一会儿又是老头子没良心她都痛得张不开嘴了也不给她喂口饭。
吐字清楚,中气十足。
林凤音暗笑,鸭蛋爷爷果然知道她德性。
鸭蛋偷偷吐吐舌头,跑进屋不知跟他奶奶嘀咕啥,三分钟前还了无生趣的人忽然传出笑声,焕发生机。
林凤音满意的点点头,别说,他儿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
没两天到了儿童节。妙然被选中参加文艺节目表演,一早就换上统一的蓝黑色水手服,白色打底袜,白色小皮鞋。全班十个小演员的服装都由凤音时装店免费提供,俏生生整齐齐一排小姑娘往店门口一站,真是道亮丽的风景线。
“妈妈好了没?”
“凤音阿姨画得好漂亮呀!”
“我也要,我也想画……”
平时被姐弟俩吵够头疼的,可现在被十只小鸭子围着,林凤音却如闻天籁,分外得意。看,妙然的妆是她画的,其他小演员看见,也都闹着要她画。
小姑娘们水灵水灵的,只需擦上一层淡淡的粉,眉毛随便描一下,眼皮上擦点亮晶晶的高光粉,眉心点颗美人痣,两颧打上腮红,再抹点淡淡的口红,就变成一群唇红齿白的小美女了。
别说她们喜欢,连路过的都说好看。
林凤音挺了挺胸膛,得亏以前帮妞妞画过,上次去深市买的化妆品终于派上用场了。
文艺表演九点开始,林凤音送走她们,关上店门往学校去。
来到二小,门口已经有不少家长鱼贯而入,都是来看孩子表演的。舞台设置在大门后一个五十公分高的高台上,台下她记得,送孩子来报道的时候是一块巨大的泥土地,平时方便孩子们做课间操。
此时操场上已经人头攒动,前半部分是摆放整齐的小板凳,已经坐上不少学生,后半部分是家长和附近的父老乡亲。
她尽量挤到最前面,站在六年级大孩子的背后。
没多久,孩子们陆续入场,妙然远远的叫了声“妈妈”,高兴极了。她知道妈妈要守铺子,所以一直没敢说希望她来看她表演节目的事。
林凤音笑着跟她点点头,开玩笑,这丫头走之前眼巴巴看着她的模样,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以前在羊头村也没这种机会,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机会站到舞台上,每天放学排练到天黑,晚上睡前还得再练一次。
林凤音当然要来看看努力的闺女,就是挣美元也得来。
一年级个儿矮,坐最前面,她一眼就看到鹤立鸡群的儿子,比同班同学高了好几公分。鸭蛋今天也要上台,参加集体合唱,大家都被语文老师抓着擦了不少粉,唯独他跑得最快,“幸免于难”。
不在林凤音眼皮子底下,他如鱼得水,身边已经聚上一群铁哥们。可那屁股就像戳了钉子似的,坐不安稳。不是扯人女孩头发,就是笑人脸擦成石灰墙,嘴巴跟吃了死耗子似的……惹得一群女孩围殴他。
林凤音睁大眼睛看着他被捶得龇牙咧嘴,随时准备制止他。
不是怕女孩把他揍疼了,而是担心他跟人对打。他那铁拳捶人身上,谁受得了。
可他却只会躲,并未还手,躲无可躲之时,就拉铁哥们挡枪,闹的人多,老师注意到这边,板着脸大喊一声“向雅丹”,他立马乖得小兔子似的。
林凤音有点想笑。
看来陈老师还是能管住他的。
没一会儿,一位女老师上台,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主持校领导和教育局领导上台就坐,林凤音转开注意,不错眼的盯着两个孩子。
妙然也有了两个好朋友,三个小女孩坐一起,低着头不知说什么,时不时回头往她这儿看看,害羞的笑。
林凤音看看自个儿着装,很正常的文化衫啊,早晚凉,套了件黑色针织开衫。下头是一条紧身包.臀裙,细细的红色高跟鞋,在小县城罕见,可在南方城市那都是人手一身的。
大概是她的打扮太过“出众”吧?
林凤音淡笑,她也想开了。只要这张脸在,就算上辈子已经灰头土脸,别人依然说她“水性杨花”……反正打扮不打扮别人都有得说,那干嘛要委屈自个儿?
台上很快开始表演,都是合唱、独唱、舞蹈等节目,观众们看得津津有味,比看电视还有意思。
向雅丹似乎是感觉到后脑勺上的灼.热视线,回头搜寻一圈,立马看见他同样鹤立鸡群的妈妈,眼睛亮得不像话,腰背挺成一根小葱。上场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站在最后一排的最中间,话筒正好对着他。
所以,好好一首《社会主义接班人》硬被他忽高忽低的调子带偏了道。这娃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越唱越大声,到后来几乎变成他的独唱。
林凤音扶额,班主任也是哭笑不得。
父老乡亲们可没这么含蓄,纷纷指着他哈哈大笑。
林凤音真想装不认识他,但都唱到这个份上了,只能硬着头皮给他竖大拇指。傻儿子,有始有终吧。
好在她丢的面子很快被妙然找回来了。没想到瘦瘦小小的她居然C位出道,肢体柔软,动作优美,神态欢快,把一曲《水手》跳得绘声绘色,非常活泼。
今年最流行的歌曲莫过于郑智化的《水手》,飘在县城大街小巷,学校跑早操也在放。她们的舞蹈还是小陶找县艺术团的老师编的,颇有点劲歌热舞的意思。
配上一身应景的水手服,这在闭塞的红星县,可是掀起了一股风潮。
节目表演结束,妙然又给她送上一份大礼——她居然评上了三好学生!林凤音看着上台领奖的闺女,只恨没相机。
孩子的读书问题终于步上正轨,还取得不错的成绩,林凤音跟绝大多数家长一样,觉着自己这大半生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