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花吓得大气不敢喘,生怕孙子把人按坏摔坏,刚才悄悄问过小陶,这部“大哥大”可是两万四千多块钱买的,把向家五口拆了卖掉也买不起啊!
小陶却觉着稀疏平常,男娃都有好奇心嘛,“按这个,按一下,对,这就接起来了。”
鸭蛋把“砖头”放耳旁,吓得“哎哟”一声扔回小陶怀里,“里头有人说话!”
林凤音好笑,上次打电话已经给他听过了,怎么还是这么大惊小怪。
连金老板也忍俊不禁。
“喂!说什么,听不清,大点儿声!”
小陶把天线拔了又缩,缩了又拔,一连在院里换了几个位置,也听不清里头声音。
林凤音赶紧提醒道:“我们家这儿信号不好,要不去县政府门口试试?”
鸭蛋和红花忙拉着小陶的手带他去,县政府离这儿不远,走路四五分钟就能到。
张春花被孙子扔“大哥大”的举动吓得心慌胸闷,一想到出个好歹就是两三万的东西,愈发坐不住,忙也追出去了。向老爷子被邻居叫去帮磨菜刀,屋里只剩两个人。
林凤音把残羹冷炙收起来,屋里沉默着,尴尬极了,只能没话找话,“金老板家是哪儿的?”
“书城。”
“那是个好地方,省城呢,气候也比这边好。听说一年四季跟春天一样,到处开满鲜花,是真的吗?”
“嗯。”
林凤音一梗,继续另一个话题:“金老板来高峰市多久了?”
“五年。”
“那挺久的,怪不得口音都成我们这边的了。”
“嗯。”
“我们这边饮食口味比较重,还吃得惯吧?”
“嗯。”
“红星县比市区还重,无辣不欢,以前我在市里就吃不惯,一顿不吃辣椒只觉这饭跟没吃似的……适应了好长时间。”
“嗯。”
林凤音:“……”
行,不说话尴尬,说话更尴尬。
男人静静地坐了会儿,没有这把夜莺似的声音,空气也安静下来,他略微有点遗憾。
可他也不是善于主动搭讪的人,思来想去问出句:“没去过?”
林凤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n多个问题之前说的省城,“还没呢,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张雪每次出差回来,都会带着傲气大吹特吹,书城就是时髦、潮流、美丽的代名词,甚至连空气都是清甜的。可惜她上辈子活到三十五岁也没去过,双脚所到之处最远就是高峰市,真正的“井底之蛙”。
男人不知道她怎么忽然神色暗淡下来,看向她明显不如以前纤细的手指,“真想开饭店?”
林凤音苦笑,她最想做的还是服装生意,不用烟熏火燎早起贪黑,还能每天看着一屋子时髦漂亮的新衣服,哪个女人不喜欢?可服装生意她没进货渠道,而且靠天吃饭,开饭馆是靠手艺吃饭,饿不死。
金珠又开始敲手指,“开饭店不理想。”
“怎么说?”林凤音满眼希冀看向他,打心底里相信第一代暴发户的眼光和商业嗅觉。
“人少店多。”
“不少呀,隔壁嫂子家开的利民饭店,每天都是坐不下的客人,晚上忙到十点多还有客人上门。”
金珠摇头,这家店他知道,早几年就开了。关键林家是从国营饭店手里接过来的,挂着国营的牌子,就有现成的客户。没人的技术经验和客户基础,一来就想跟人比?
不现实。
况且,红星县经济不怎么样,有钱上饭店的横竖就那几家人,纵能做出珍馐佳肴,没客人能撑几天?
他在红星县的粮油店,每个月销售额是附近八个县区里垫底的,这足以证明当地民众在饮食这一块上的消费水平。
林凤音被他泼了冷水,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居然想当然的想跟黄美芬竞争,说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为过。她相信他不是危言耸听,也不会幸灾乐祸,忙问道:“那您觉得我做点什么好?”
您……金珠嘴角抽搐。
“我们条件您也知道,不瞒您说,手里也没钱,本钱太高的做不了,难度太大的也做不了……”
她每说一样,金珠跟着点下头,“想做什么?”
“服装。”林凤音脱口而出,但下一秒又为难道:“只知道南方能进货,但具体城市,具体地点,找谁拿……没有熟人带着,拿货价格也不便宜。”
1991年,不是2011年。
金珠“嗯”一声,看着院墙出神。他当年刚从朱家净身出户也是这般,不知道能做什么,听人说当倒儿爷挣钱,他跟着人倒过塑料制品、红糖、水果糖,但因为不认识人,吃了不少亏,欠下一屁股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认识卖油的,跟着人学了几天,自己试着做了几次,这才把生意做起来。
这世上从不缺能吃苦愿意吃苦的人,只怕苦头吃尽最后还是进不了门。
“准备一下,下星期我找人带你去。”
“啊?”
金珠皱眉,“我找人带你入门。”
林凤音被狂喜冲得半天回不过神,“那……那可真太好了。”但随即,她又忐忑不安,这么大的恩情她该如何报答?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跟林老板顶多算“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怎么会愿意卖这么大个人情?
金珠被她看得略不自在,轻咳一声,“我膝下空虚,如果你们同意的话……”
话未说完,短短的时间里林凤音脑袋转了几十个弯,立马迫不及待应下:“行,让他爷爷奶奶看个黄道吉日,认您做干爹。”
金珠:“……”生平第一次,他被人堵得说不出话。
林凤音人老成精,知道给儿子认个干爹,有钱的干爹,就是给他找座靠山。不图金老板在物质上帮衬鸭蛋,因为她有自信自个儿以后也不会差,只是孩子没有父亲,很多事情她作为母亲不好说,要真十万火急,她一个人计短,有个见过世面的干爹,就是多个商量的人。
“金老板,您看能不能再麻烦您个事儿?”
金珠挑眉,示意她说。
“红花跟鸭蛋一样,她也……能不能……我怕孩子多想……厚此薄彼。”生怕他觉着自己贪心,林凤音急忙解释:“我们不会经常麻烦您的,您有时间来吃个饭,教导他们几句就行,真的。”
金珠只觉有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脸色黑得难看。
“您要觉着不合适的话,就算了。”到时候她怎么解释弟弟有干爹,红花却没干爹?
要认就姐弟俩都认,不认就谁也别认。
“给鸭蛋红花认干爹可是好事儿,不知道我们老向家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哎哟明天我就得上庙里感谢菩萨!”张春花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也不知躲在哪儿,听了多少。
“哎呀凤音,还傻着干嘛,快把红糖水烧上,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他们回来就认。”张春花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比自个儿认干爹还高兴。
林凤音却高兴不起来,看向男人。
“改天吧,我今儿没给他们准备见面礼。”
林凤音心头一喜,“他们”,那就是红花也能认了。“好好好,不着急啊,一定要挑个好日子。”一面给婆婆使眼色,让她别瞎掺和。
正说着,小陶气喘吁吁跑进来,“老板,阿山出事了。”
金珠脸色还算正常,“怎么?”
“去福建路上出了车祸,还在抢救。”
金珠腮帮子咬紧,“去福建?”
“有人说在那边看见小妙然,他急忙忙赶过去,山路太急,车子直接掉下……”
金珠脸色又黑又白,被中和成了青灰,拿上钥匙就去开车,小陶忙不迭跟林凤音打声招呼,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看不见车屁股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啊这么着急,认干爹的事还作不作数?”
“不行,鸭蛋妈明天去问问,把干爹认下,我这心才能落回肚子。”
“听见没,发什么呆呢?”
林凤音从凳子下捡起一个黑色的皮夹,被婆婆烦得头皮发麻,连忙回房了。
很明显,这是金老板的皮夹,晚饭时让鸭蛋去买饮料,她见过。果然,里头是他的黑白身份证,金珠,1961年12月生人,样貌比实际年龄历经风霜多了。
忽然,夹层里掉出一张小纸片。
准确来说是一张半寸的黑白照,小婴儿坐在木制婴儿床里,圆溜溜的大眼睛,肥嘟嘟的双颊,头戴虎头帽,开裆裤里兜着一块尿布。
从照片四周的毛边判断,他应该是经常看的。
林凤音觉着,这孩子的眉眼,似曾相识。
她前几年一直在城里,也确实见过不少小孩,不确定是在哪儿见过,还是因为是他的孩子或者亲戚,所以面熟?
照片背面,是一排小小的钢笔字——金妙然,1981年5月18日生,1985年5月17日走失。
怪不得,他这么喜欢孩子,但凡涉及孩子的事,他都格外上心。一心茹素也是为这小女孩积福吧?
林凤音突然觉着,男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硬,他的内心比谁都软。
第029章
林凤音把皮夹收好,可那股怪异之感仍萦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