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又在短短一天内,承受了来自种仙之术和四十九道天雷的非人折磨。
他相当于是自己硬生生的,从濒死的绝境里,爬上来的。
性情有所改变,也是正常。
“所以我也没有生他的气啊……”
逐星静默地听晏灵川说完所有的话,半晌才小声说。
“我就是怕,”
逐星耷拉下脑袋,有点忧心忡忡的,“我就是怕他万一一直这样锁着我该怎么办啊?”
晏灵川一听,啧了一声,“那还不简单,”
他再喝了一口红枣枸杞茶,“你就跟他撒娇,多撒撒娇不就行了?”
说完他哼笑了一声,下巴一抬,“你别看他表面上那副软硬不吃的样子,本仙君敢打赌,你要是跟他服个软,多讨好他,他绝对扛不住。”
晏灵川一说这些就可来劲了。
“真的,你信我,你就按照我说的做,我保管没几天他就能把这锁链给你卸了。”
“真的吗?”逐星将信将疑。
“怎么你还不信我啊?我可是有夫人的过来人!”晏灵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没留神牵扯到了肩胛骨的伤口,他一瞬皱了眉,龇了龇牙。
“川叔你懂好多哦……”逐星不由地感叹一声,然后她停顿了一会儿,又问他,“那你夫人呢?”
“……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旦涉及到当年的那个女子,晏灵川眼角眉梢的笑意都淡了许多。
晏灵川很喜欢往凡尘里跑,在红尘道场里来回蹚那么几回,听尽说书人嘴里那些关于情爱的陈旧调子,又漫不经心瞟过不少话本子,再好好地灌自己几壶酒。
他想把一个人的影子,认真地从自己的记忆里剥离。
可越想忘记,那人的眉眼在他的脑海里,就越发的深刻。
他是凡人修成的仙。
原本觉得尘世里的一切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可去了九重天,见惯缥缈层云,琼枝玉树,他却又开始留恋起来曾经那些不被自己珍惜过的凡间岁月。
九重天上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一个她。
是不是那五年夫妻,从来都只有他自己觉得深刻难忘?那时,晏灵川想,自己要是找到了她,一定要问问她。
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
问她为什么……不遵守承诺。
千年的时光过去,他被困九天之境,再一次回归凡尘,却在这茫茫人海中,更寻不到她的一丝踪迹。
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沉重,晏灵川也再笑不出来了,他慢慢地撑着桌子边缘站起来,然后看向那个躺在石床上,眼前仍旧绑着缎带的女孩儿,说,“逐星,我先回慕家去了,这段时间慕羡荣盯我太紧,我不好出来太久。”
想起那个比自己小了不知道几千岁的“爸爸”,晏灵川的眉心跳了跳,叹了一口气。
太难了。
仙骨还没长出来不说,还得回去乖乖给人当儿子。
慕云殊在洞府出口的方向有留下一个阵法,即便这里距离平城,有千里之遥,那个阵法也能够将晏灵川来回传送。
“好好养伤啊灵川叔,你不要吃辣哦!”逐星听他要走,就连忙说了一句。
晏灵川可喜欢吃辣了。
逐星记得很清楚。
晏灵川将要走时,听见逐星干净柔软的嗓音,他顿了顿,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石床上的女孩儿下意识地侧着头,将耳朵对准她所能听到的声音的方向,之前瘦下来的脸蛋如今仍然显得有些消瘦,此刻她歪着脑袋,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晏灵川没有办法形容自己此刻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但这般被人关心着的感觉,好像也令他心头熨帖了不少。
“知道了,你也仔细着后腰的伤,不要乱动。”最终,他笑了一声,回她。
晏灵川走后,逐星就躺在床上,就那么静静地待着,听着石壁上有水珠滴下来的声音,她慢慢地打着哈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慕云殊这些天一直很忙,因为那日他冲破层层水波,跃入海面之时,周身的仙灵之气涌动着着,四散奔流,不可控制地摧毁着周遭所有的一切,那种陌生的力量一开始也令他觉得难受至极。
所以他当时也并没有注意到站在海岸尽头的应琥。
等他终于勉强定神时,就只看见一道黑红的气流消散于一道阵法里。
这些天,慕云殊忙着将自己手腕上的星芒阵法和自己身上的仙灵之气相融合,因为从未人同时修阵法与仙道,所以他只能依靠自己,来想办法平衡这两种力量。
逐星睡得不算沉。
当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唇有点痒痒的时候,她就皱了皱眉,想睁眼,却忘了自己眼前的缎带。
药香的味道离她很近很近。
他的呼吸也很近。
“云殊?”逐星试探着唤了一声。
“嗯?”他的声音听起来清泠动人,这会儿尾音微扬,又有点莫名诱惑。
下一秒,逐星就感觉到自己被他抱进了怀里。
“后腰的伤,痛吗?”
他的吻很自然地落在她的脖颈,他的呼吸热热的。
逐星不争气地红了脸,她抿着嘴唇,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回:“没,没有很痛了……”
“眼睛还痛不痛?”他的手指拂过遮挡了她半边脸的长发。
逐星老老实实答:“嗯……”
实际上眼睛有很多时候都会痛。
然后逐星就感受到,他的指腹隔着缎带,似乎轻轻地摸了摸她的眼皮。
“很快就会好了。”
他低声说着。
“我……想喝水。”逐星很自然地就开始使唤他了。
慕云殊一抬手,银色的流光裹挟着石桌上的杯子,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里。
他扶着她的腰,动作一直都很轻柔小心,“张嘴。”
逐星乖乖张开嘴巴。
慕云殊将杯子凑近她的嘴唇时,那双眸子低睨着她的上唇,看起来神情很清淡。
喝完水,逐星又开始提要求了,“我想吃橘子!”
慕云殊没有说话,一抬手就将石桌上的橘子握进了手里。
他慢悠悠地将橘皮一点一点剥开,又将一瓣橘子喂进她的嘴里,然后剩下的,他都塞进了她的手里。
“自己吃。”他冷淡得不像话。
逐星有点不太满意他的服务态度,小小声地哼了一声,咬着橘子抱怨,“锁链太重了,我手都抬不起来,还让我自己吃……”
她的抱怨声真的很小,但并不妨碍慕云殊将其听了个清清楚楚。
“很重?”他的语气有点轻飘飘的。
逐星点头,“嗯!”
“那要怎么办?”他的语速变得缓慢。
“那当然是……”
逐星话说一半,她忽然感觉到他的手指开始摩挲着他的脸颊,顺着她面庞的轮廓,一寸寸下移,直到他捏住她的下巴。
逐星忽然住了口。
她忽然变得垂头丧气,手里拿着橘子,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再往自己的嘴里喂橘子。
他显然没有要帮她解开锁链的意思。
“你会一直锁着我吗?”逐星忽然问。
他听了,却问她,“怕吗?”
逐星老老实实地点头,“怕。”
“逐星,”
他松开她的下巴,“那天,我也很害怕。”
他忽然提起那一天。
逐星知道,是她把他锁进《天阙》里的那一天。
“我错了还不行嘛……”逐星又不好跟他生气了。
这说起来,也确实是她先把他锁起来的,他只不过有样学样。
“我不想再发生那样的事。”
慕云殊淡淡地陈述,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冷静。
后来,他又问她,“你会听话吗?”
逐星连忙点头,“我听话我会听话的……”
慕云殊看着她,目光深沉,“是吗?”
逐星急了,橘子往旁边一放,连忙用手探了探,然后抓住了他的衣袖,“云殊,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那样了,你别锁着我了,”
她开始呜呜呜地假哭,“我好可怜的,我眼睛看不见,身上还有伤,锁链还特别重……”
慕云殊知道她是假哭。
但是,
当她用脸颊蹭蹭他的衣襟,当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身,
当他,看她瘪着嘴巴,那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他就觉得,
没办法了。
明明那时候,他是那样认真地告诉过自己,要是找回她,他一定会把她锁起来,要一直锁着她,才够消他当日心头万分之一的绝望与惊惧。
明明那时候他告诉过自己,
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怎样求着他,他都不会听她一句。
他该狠下心的。
当时,他就是那么想的。
但此刻,当她可怜兮兮地趴在他的怀里,呜呜呜地哭几声,他就忍不住心软了。
他不该这样的。
可到底,他还是没能坚守住自己当时的那份决心。
他总归,还是舍不得。
似乎是有些懊恼,又有些泄气,他忍不住低头,唇齿轻启,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尖儿。
“你还咬我……”
逐星装哭还装上瘾了,她捂住耳朵,在她怀里翻来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