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她也从未忘记过那个令人恶心的老太监。
他想让云殊死,她就要他死。
从逐星重聚灵体的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如此坚定。
千年前,她没有能力保护少年慕攸,那是她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的心结。
她希望自己可以保护好现在的云殊。
尽她所能。
不惧生死。
慕云殊拉住她的手腕,在逐星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摇了摇头,“别去了,人早走了。”
逐星只能把那一缕红丝捏在手里,捏得紧紧的,直到她的手掌里燃起寸寸火焰,灼烧着那红丝发出“滋滋”的声音,同时还散发出了浓重的血腥味道,甚至是莫名的恶臭。
几只小蘑菇从逐星后颈的金色符纹里钻出来,闻到这味道后,它们都开始张大嘴巴,夸张地呕吐起来,只不过吐出来的都是泡泡。
“活人生祭?”
逐星瞪大一双眼睛。
她看向慕云殊,“云殊,这上面沾染的血腥,应该有十人之多……应琥他竟然用活人?”
第30章 只要你在(捉虫)
当初的阵法损毁时,应琥也一定是受到了重创, 所以这十年来, 他才没有对慕云殊出手。
失去了慕云殊作为媒介来替他淬炼灵力,应琥就只能通过阵法来杀人,用人的血肉来作为他维持自己生存和获得力量的主要途径。
而那些被他杀了的人的魂灵, 则会依附在这一根根的红色丝线上, 彻底被炼化成一根根的魂针。
逐星不知道的是, 曾经的慕攸在被应琥锁入地宫里的冰棺内时, 曾被应琥用这样的魂针刺穿过每一寸关节,红色的丝线化作无形的气流,锁着他的骨骼, 令他犹如傀儡一般,在应琥的手指牵动间,他的身体再不由自己控制。
这也是他一千年来一直被动地陷入沉睡,无法挣脱束缚的原因。
阵法损毁,慕攸失踪,应琥就只能杀更多的人,借此来维持自己的术法,填补自己缺失的灵力。
“看来现在,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慕云殊被逐星扶到屋子里, 在床上坐下来,他以拳抵唇, 咳嗽了两声, 脸色苍白如纸。
“我会守着你的。”
逐星扶着他躺下来, 又把被子给他盖上,将他裹成了蚕蛹,因为想要去替他压好里面的被角,她一个不稳,就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
慕云殊不防,身体一僵,又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逐星连忙支起身体,还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胸膛,然后她就趴在他的床前,探身摘下他的眼镜,说,“云殊,你睡一觉吧。”
慕云殊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变得轻缓平稳,逐星仍旧趴在他的床头,定定地望着他好久好久。
眼眶变得有些湿润,逐星吸了吸鼻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腿弯已经有点发麻,逐星索性站了起来。
手指间有淡金色的光芒如流火一般浸入他的额头,丝丝缕缕,如水脉脉。
或许是感受到了温暖的温度从他的识海里流散去了四肢百骸,睡梦中的慕云殊终于舒展了眉头。
逐星从未想到过的是,他的识海早已变得与常人不同,犹如深不见底的冰渊,极寒极冷,没有半点温度。
她的灵力不断地输送进去,最终也只能像是点燃的薪火一般,燃尽之后就不会再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云殊,你的病,会好吗?”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天问过他。
“或许……会吧。”
他的声音有些渺远,犹在耳畔。
逐星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身体已经到了现在这般无可挽回的地步。
正如他所说,他不会死。
灵药能保他此生长续,可在地宫里那许多年的冰封沉睡,寒气已经侵蚀了他的每一寸骨髓血肉。
这该是比死还要难受的折磨。
当贺姨提着一食盒的早餐过来的时候,先是敲了敲门,没有听见里面传来丝毫声音,她就提着食盒推门走了进去。
将食盒放在桌上,贺姨往雕花的木制隔断那边走了几步,见慕云殊躺在床上,像是仍然睡着。
少爷不是贪睡的人,他的作息一向很规律。
贺姨察觉到不对劲,就连忙走过去,又叫了几声慕云殊,见他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像是仍在沉沉地睡着,她觉得有些不大好,就连忙去给郑医生打了电话。
当所有人都聚集在慕云殊的床前,而那位穿着白大褂,匆匆赶来的郑医生正仔细查看着慕云殊的状况时,他们看不见的是,有一个女孩儿,缩在那边窗棂下的墙角里,正在抹眼泪。
应琥。
逐星将这个名字在心底念了许多遍。
她的手指收得紧紧的,指甲盖儿嵌进手掌里,她眼见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年轻男人因为忽然的头痛症而翻来覆去,乌黑的短发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她什么时候见过他这副模样?
或许是慕云殊在她眼前向来都隐藏得极好,就如同千年前的他一样,所有的苦痛都由他自己咬牙承受,从不肯在她面前流露出半分脆弱,也从来都不愿让她替他分担些什么。
当初的少年,是那般纯粹的,想要把他的小画灵留在身边。
他也是那般清傲,且极重尊严。
也从不肯借由她,替他做任何事情。
故而那许多年的时光,都是他自己强撑着走过来的,而逐星,至多只是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被人踩在尘埃里,也看着他踩着那许多人的尸骨站起来,看他遍体鳞伤,也看他锦衣华服。
那么多人的阴谋算计,到底没能折断一个少年的脊骨。
“你只要,陪着我就足够了。”少年曾那样认真地捧着她的脸颊,说。
逐星自始至终,什么也没能为他付出过。
捂住嘴唇,逐星始终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她缩在墙角里,看着那个穿着白色长褂的医生把针管里的液体推进他的身体里。
片刻后,他终于安静下来,像是彻底陷入了睡梦之中。
阳光的温度变得越来越灼热,灼烧着外头院子里的石板间细碎的青苔颜色渐渐变深了许多,树梢压低,只影阑珊。
这一朝的阳光散漫慢慢地淹没在了黄昏时,屋檐后的流霞里,光影转啊转,从天亮到夜幕。
从阳光到灯盏。
屋子里始终有人进进出出,逐星也一直蹲在墙角里,看着他们来的来,去的去。
直到他,终于醒来。
时值深夜,守在这屋子里的所有人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云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慕羡礼问他。
慕云殊起初睁眼一见眼前的他,像是有些恍惚,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一句师父……可,或许是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灯的光芒有点刺眼,令他回神时,便怔怔然地唤了一声,“父亲……”
即便是这么多年早已见惯慕云殊病发时的样子,慕羡礼每每见了,还是会觉得难受至极。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在遇见他之前,到底经受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染上这样罕见的寒症……
慕羡礼没有孩子,他也始终没有办法忘记亡妻,所以这十年来,慕云殊早已是他心里,如亲生儿子一般的存在。
他想要替慕云殊治好寒症,可十年来,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云殊深受这病症的折磨,却始终束手无策。
此时此刻,他看着慕云殊那张苍白的脸,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见到慕云殊醒过来,慕羡礼也算是稍稍放下了心,因为此刻已经是深夜,他也没多打扰他,让贺姨去端厨房炉子上煨好的粥,自己就跟郑医生他们离开了。
贺姨端了一碗香菇鸡肉粥过来,想去把慕云殊扶起来,却被他拒绝。
“放那儿吧贺姨。”他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哑,也没有什么力气,他的目光落在那边窗棂下,缩在书案后的角落里,身影看得有些不分明的女孩儿身上,他再开口,对贺姨说,“很晚了,您回去休息吧。”
贺姨清楚他的脾性,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一句,“少爷可千万记得喝粥。”
慕云殊沉默应下,看着贺姨踏出房门,关上了门。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连檐外铜铃被风吹响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也是此刻,他微哑的嗓音忽然响起:
“过来。”
他的目光一直停在书案后,那一抹蜷缩的身影,神情始终专注深沉。
逐星的腿弯早已酸麻,听见他的声音,她乖乖地抓着窗框站起来,在这样明亮的光线里,她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他的脸庞。
或许是因为没有戴眼镜,他只能半眯着眼睛看她,却始终看不真切。
直到逐星忍着腿部的酸麻,走到他的面前来,他方才将她看得清晰了一些。
于是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他轻声问她,“一天都没有吃东西,饿吗?”
逐星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她又摇头。
“把粥喝了。”慕云殊微扬下巴,示意道。
逐星摇头,“你喝。”
她有的时候很倔强,慕云殊很清楚她的性子,于是他垂着眼帘片刻,半晌又抬眼看她,“扶我起来。”